没让燕晗昱等太久,荷华很快就回来了,这次她特意带来了针袋。小小的一枚银针既能救人,也能让人生不如死。
荷华拒绝了梁其玉的陪同,独自一人审讯燕晗昱。大概过了一个时辰,荷华从里面将门打开。梁其玉就站在外面,在这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听到里面传来除了重物砸地之外的任何声音。
四目相对,荷华冲他笑了一下:“都招了。”
“嗯。”梁其玉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接过荷华手中的针袋,视线随意地瞥了一眼躺在屋内地板上的人,似乎没了动静。
“没死,晕过去了。”
梁其玉收回眼神,没有问荷华到底问出了什么:“夕食好了,去吃吗?”
听他说这句话,荷华手抚上肚子,仔细感受了一下,还真有点饿了。今天干了好多事,有点累了,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荷华眼睛亮了一下,“去去去。”
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等待投喂的小猫,梁其玉被自己莫名的联想感到好笑,温声说道:“走吧。”
两人并肩离开,身后的门没有关上,屋内的蜡烛早已燃尽,燕晗昱就这样躺在地面上,若不是胸口还有些微弱的起伏,还真跟死了差不多。
阿宁乐不知何时来到了屋前,半空中一轮圆月悬挂在院墙上,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很长。
“呃……啊。”全身上下每寸皮肉都传来刻骨的痛感,燕晗昱悠悠醒转,下意思扭动着唯一能动的脖子四下打量,房间里那个可怕的女人已经不再了。燕晗昱松了口气,一个影子慢慢地朝她靠近。
燕晗昱警惕地抬头,见来人是阿宁乐,燕晗昱原本惶恐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他朝阿宁乐吐了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沫,怒骂道:“你这个贱人,我当初就该让你跟那个奸夫一起死!”
阿宁乐背对着门,她的脸藏在黑暗中,燕晗昱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是看她这样居高临下地站在自己面前,燕晗昱心中早已将她生吞活剥,“哑巴了!你这个婊子,都这样了还能勾引男人,那个华羽就是你勾搭来的吧……”
无论他怎么说,阿宁乐都是那样站在那不说话,燕晗昱原本还仅存的那一点害怕都消失不见,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要把刚才在荷华身上受到的气都发泄出来。
阿宁乐看着面前满嘴污言秽语的人,咧开了嘴,最后变成了大笑,几乎要把眼泪都笑出来,“哈哈哈哈——”
燕晗昱被阿宁乐突然的举动惊住,停止了辱骂,愣愣地看着她。
很久,阿宁乐才停下笑,她抓着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本来她还想问问他为什么当初要做那样的事?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但现在,没有必要了。没有必要了,阿宁乐在心里对自己说。
为什么要在自己每天吃的饭菜里下药,让自己忘记谷荣华?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后面不直接杀了我?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掉自己的阿弟和宝儿,然后,吃掉他……
阿宁乐扬起头,一行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都没有意义了不是吗,都过去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无论是父亲,宝儿,还是谷荣华,他们都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
阿宁乐目光冰冷,直视着地下蜷缩成一团的燕晗昱,一步一步慢慢走进。
青石的板砖上清清楚楚传来她的脚步声,燕晗昱看着面前模糊不清的女人,心脏开始疯狂跳动,他在现在才发现,原来阿宁乐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任他肆意欺凌的人。
他想挣扎,想逃走,他拼命想要挪动自己的四肢,但他做不到,他的手脚仿佛被抽取了骨头,他就像被困在蛊盅中一条可怜的濒死的虫,他想逃走却发现四周都是铁壁铜墙,无处可逃。
他瞪大了双眼,红血丝密布他的眼球,“你……你……啊——”
“咚。”燕晗昱后脑撞击在青石地砖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双目还维持着死前的状态,大的夸张的眼珠还能看出那一抹死亡的恐惧,他的脖子跟身体之间仅有薄薄的一点皮肉相连,血液在霎那飞溅。
阿宁乐睁开眼,一滴血顺着她的睫毛滴落在地上,她拿菜刀的左手正微微发颤。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整间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一个人急促的喘息声以及水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微弱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道女声的啜泣声出现,幽咽凄寒,在夜间格外恐怖。
*
屋外,荷华跟梁其玉对视一眼,轻手轻脚的离开,将这块安静的天地留给阿宁乐。
荷华不知道燕晗昱是怎么死的,当时在外面,没有看到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一些声音。第二天的时候,燕晗昱的尸体已经不在了,应该是阿宁乐收拾好了。
那间诡异的堂屋被拆的七零八落,正中间墙壁上那幅巨大的画像也被烧了个干净,阿宁乐那晚应该一夜未眠,反正第二天荷华醒来时就发现,这院子里有关燕晗昱的痕迹都早已消失不见。
荷华没有从燕晗昱那问到解药的配方,事实上,连燕晗昱自己都不知道那毒该怎么解,他制作出这个毒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还需要解毒这个事情。但他确实还存有一些压制毒素发挥的药,有这些东西在研制出解药应该不是太难。
最重要的是,荷华从他的口中得知了所有有关巫蛊之术的书籍存放之处,还有一些珍贵的蛊虫,就放置在燕晗昱床下的暗格里。
燕晗昱死了的消息当天就告知了桃源村的村民,大部分村民都很高兴,但还是有一小部分村民开始闹事,燕晗昱死了,但他们身上的毒还在。
一些暴躁的村民群情激愤,就想冲进“祭司家”里去寻找解药。
当时荷华正在房间里研读那些书籍,就听到外面乒呤乓啷一阵喧嚣声,吵得她头疼,那书上的东西是用一些特殊的文字记载的,连阿宁乐都不是很能看懂,于是荷华还特意跑去了山上,将怀山晴请了下来 。
“闹什么呢,外面?”荷华皱眉将书放到桌上,透过打开的窗户,朝门外看去。
怀山晴也跟着放下了手里的书,比起荷华的暴躁,她显得要平和许多,那双看惯世事的浑浊双眼在掀不起半点波澜,她的声音也像她这个人一样平静:“他们身上的毒还没有解,现在肯定是想来找解药。”
“我不是说解药过两天就会出来吗,他们在急什么?”
荷华有些烦躁,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村民的心情,毕竟有关自己的安危。但是她这几天实在是看书看的有些心烦了,每天磕磕绊绊地连一本书都看不完,更重要的是,梁其玉的眼睛看不见了。
五感丧失,这代表着什么,荷华不愿去细想,即使梁其玉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难过的样子。
“我出去看看。”
荷华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怀山晴已经站起来,她住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她目送着怀山晴走出了院门,门外熙熙攘攘的声音瞬间歇了下去,后面有窸窸窣窣传来一些说话的声音,荷华听不清,又过了一会,阿宁乐搀扶着怀山晴走了进来。
看来那些村民都离开了。
荷华松了口气,耳边安静下来,她又拿起之前放置在桌上的那本书翻越了起来。
这些书中所记载的都是子夷国的文字,荷华看不懂,只能求助怀山晴给她翻译。有一些年份古老一点的,上面的一些字连怀山晴都不认识,好在燕晗昱当初应该也遇到过这个问题,荷华在他房中找到了一本字典,借着字典的帮助,二人才能磕磕绊绊地读下去。
她手上这本,就是怀山晴刚给她翻译完的,荷华从头到尾又仔细翻越 了一遍,确认这上面确实没有可以帮助到她的东西后,她长叹了一口气。
“唉——”荷华脱力地躺靠在椅背上,闭上有些酸涩的双眼深深的挫败感席卷了她。
“荷华。”
一道温润的男音传入荷华的耳朵,她睁开眼,看见梁其玉站在门口。她目光不受控制地朝梁其玉的眼睛上移去,梁其玉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只是现在那乌黑的瞳孔失去了神采。
荷华有些难过。
“嗯”,她应了一声,为了让梁其玉知道她在这个地方。不然他还会这样跌跌撞撞地走到其他的地方去找自己。
荷华发现梁其玉失明是在前天,那天荷华跟他照常走在回去的路上,梁其玉直直地冲着一根廊柱走去,在快要撞上的时候荷华发现了,拉走了他。
“梁其玉,你看不见了是不是?”荷华看着他,目光坚定,只是声音里难掩的哽咽。
梁其玉笑着看向她,荷华望着他的双眼,他乌黑的瞳孔中清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但梁其玉却看不见了。
梁其玉点了点头,放慢了声音说:“没关系的。”
后面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这句话,梁其玉拒绝了好好待在房间的医嘱,每天都坚持来叫荷华吃饭,他从来没有在荷华面前表现出一丝对失去视力的沮丧或低落,他永远是笑着出现在荷华的眼前。
昨天夜里,荷华在梁其玉入睡之后来到了他的房间,她撸起了梁其玉的衣袖跟裤腿,发现那白日里被衣裳遮盖住的地方遍布淤青。
荷华很难描述当时自己看到那些东西时候的心情是怎样的,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离开的那个房间。
她认真地看着门口一身粗布衣裳的男子,看着他慢慢走进来到自己身边。
走在空旷的屋中央时,即使他极力掩饰,荷华看出来他无意间流露出来的不适,迟疑的脚步,晃动的眼珠,这一切都太明显了。
所以,根本就不是没关系,对不对。你是不是也很害怕,很难过。
荷华垂下眼,拉住梁其玉的手。
“是要吃饭了吗?”
梁其玉的肩膀倚着她,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她:“嗯,休息一下,不要太累了,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