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伊姑娘,华羽公子,一路小心。”
冬日的第一场雪在当夜悄然落下,荷华与梁其玉也收拾好了行囊准备踏上回程之旅。他们得趁着河面没有冻上尽快回到大梁,如果错过这最后一点时间的话下次再想回去就要等到初春冰雪消融之后。
到那时候一切都晚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凑巧,刚准备要走,夜里就下起了雪。
他们找到阿宁乐跟她辞别。
阿宁乐这段时间很忙,她现在接替了父亲跟阿弟的位置,成为了桃源村第五十六位村长。在山顶的旧址中,还长眠着许多没有姓名的可怜人,阿宁乐在忙着将他们安葬。这毕竟是一桩丑闻,阿宁乐没打算在村里宣扬这件事。
毕竟祭司当初做这件事也是得到了村长的默许,如今桃源村已不再有祭司,这件事说出来很难说会不会激起村民对村长的恨意。
所以只能她来。
就这样忙了半个月才将地下室中那一堆尸骨安葬好,后山处一大片曾经平整的山地现在隆起了一座座小小的坟包。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那,没有人会去祭奠他们,他们从此以后会在那阳光普照的山谷中无声安眠。
数日不辞辛劳,阿宁乐的手上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最后整个手掌都被磨烂掉,血肉模糊。现在整只手都被厚厚的一层布包裹起来,圆滚滚的像一个包子。这导致阿宁乐在雪中举手送别时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好笑。
荷华抿了抿嘴,让自己不能这么“缺德”的笑出来。
梁其玉看出她在憋笑,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荷华,向前方好奇看过来的阿宁乐微微颔首。
阿宁乐顿了一下,礼貌的笑了笑就垂下眼,咽下了一肚子送别的话。不知为什么,她总有些不敢面对这个叫“华羽”的人,有时看到他就会让自己心慌,这种感觉连在燕晗昱身上都没有体会过。
明明从这两个人平时的相处来看,他们应该是以“华伊”为首,但阿宁乐就不会害怕“华伊”。
阿宁乐不说话,梁其玉自然也不会说。于是空气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还是荷华出来跟阿宁乐道别才打破沉寂。
看到“华伊”,阿宁乐总算勾起一抹真诚的笑容,但当时恋恋不舍的情绪被打散,现在一下子也没什么好说。
两个人简单讲了两句,荷华就跟梁其玉离开。
站在山路的尽头,阿宁乐看着山路蜿蜒,地上两行弯弯曲曲的足迹一直延伸到天边。
直到一滴“雨”滴落在阿宁乐的脸上,才将她从失神的状态唤醒。她抬起头,原来不是雨,是雪。
等到明天,这里的足迹就会被覆盖掉。
阿宁乐没有再看,转身向村子里走去。
……
再说另一边,荷华跟梁其玉没走多久,天上就又飘起了雪。那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荷华躲在一株大树下,啃着大饼,忧愁地抬头望天。
“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去啊?这旁边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们今晚不会要睡在树下吧,那明天醒来不就变成雪人了嘛!”
听到荷华这番奇思妙想,梁其玉轻笑一下,他看着白茫茫的山路,心下沉了三分。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睡在雪地里,熬一熬也就算了。但荷华不能,外面这么冷,睡一晚肯定会生病的。
“荷华,我们再往前走走,如果还遇不到人的话就得去找个山洞。”
荷华觉得他说得对,就这已经冷掉的水咽下了最后一口饼,站起来。她往前探了探身子,看着梁其玉那心事重重的模样,知道他是在为晚上的住处担忧。
荷华笑了笑,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梁其玉的肩膀,“没事,说不定我们去的那个山洞是曾经哪个世外高人的隐居之所,里面还藏有他的武功秘籍,到时候我们不是赚大了。”
梁其玉看着她,啼笑皆非。不过这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安慰倒真是让梁其玉放松了不少,他伸手搂过荷华的肩,看她受惊似的颤抖一下,然后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好,到时候我们去找武功秘籍。”
荷华与梁其玉二人很幸运也很不幸,幸运的是他们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户人家愿意收留他们,不幸的是,这样他们就没办法去找武功秘籍了。
梁其玉起了个坏心眼想逗逗她,就故意在荷华面前表现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凑到她眼前低声说:“唉,要不我们还是去找武林秘籍吧。”
荷华瞅了他一眼,眼里满是怀疑,似乎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想去找武林秘籍。
梁其玉脸皮厚,就这样看着荷华,没有一点心虚的样子。
“现在天已经黑了,我们明天再去找秘籍吧,明天天亮之后,看得更清楚。”
看着荷华一副认真商量的模样,梁其玉拼命压抑嘴角扬起的笑意,摸了摸她的头发,“好。”
见自己说服了幼稚的梁其玉,荷华终于放心,她心有余悸地瞥了眼身后茫茫白雪的树林,这么大的雪还去找武林秘籍,怕是还没找到,自己就死在半路上了。
收回是视线时,荷华的眼睛不经意间扫过梁其玉的脸,然后就顿住。荷华眯起了眼,审视地从梁其玉半垂着的眼睑扫到她紧抿的唇,她突然意识到,梁其玉刚才不会是在逗她寻乐吧。
想到这,荷华的眼神更加犀利了几分,梁其玉似乎有些受不住这样直接的视线,偏了偏头,想通过这种方式躲避。
荷华当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不敢看她的眼睛说明什么?说明他心虚!
于是梁其玉头偏向左边,荷华就跟着走到他的左边,梁其玉的头偏向右边,荷华就跟着走到他的右边。如此循环三遍,梁其玉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
荷华抱臂站在他面前,眼神犀利像公堂之上最威严的刑讯官通过蛛丝马迹抓住了狡猾的犯人露出的马脚。
梁其玉笑过了一通,稍微平复了心情,抬头就看到荷华这严肃的模样,方才好不容易忍住的笑意这下又从眼睛里冒出来。
“梁行之!”
喉咙里溢出几声笑,梁其玉用手抵唇,咳嗽几声在荷华快要爆发之前将嘴边的笑意忍了下去,正色地看向荷华。
一个人严肃地盯着另一个人还可以说是在质问,两个人这样面无表情的互相看着就有些好笑了。荷华本来心里还憋着一点点气,这样跟梁其玉对视着,慢慢地也忍不住想笑。
又觉得自己刚才还严肃地要质问他,现在笑出来很没面子,只好转过头,在梁其玉看不见的角落无声地笑。
害怕太久梁其玉会察觉,不敢笑太久,在他感觉到异样之前赶紧抿紧嘴转回去。
梁其玉原本带着笑看着荷华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掩耳盗铃”,在荷华转头之前垂下头,敛起眼中笑意,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荷华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以为梁其玉刚才一直低着头,心里最后一丝忐忑也消失不见。
她两手环抱,仰起头,在气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梁其玉,“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错哪了?”
梁其玉抬起头,眉眼温柔看着荷华,轻声说道:“不应该取笑阿荷。”
荷华:“……”
荷华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嘴角上扬的欲望,向左偏过头,强迫自己将眼睛从梁其玉的脸上离开。
可恶,他竟然用美男计!
荷华佯装出来的三分怒气这下是彻底消失不见了,不过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她也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于是,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眼神不要往梁其玉脸上瞟,声音飘忽道:“行吧,原谅你了,下次不许了。”
“遵命,阿荷。”
说这句话的时候,梁其玉凑到荷华身边,压低了声音,从喉咙里溢出几声沙哑的笑,点点热气喷洒在荷华颈侧,让她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
然后,梁其玉又笑了。
荷华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大冬天的整个人从里往外都冒着热气,她抬起头,刚想控诉梁其玉说话不算话。就感觉身后有一只大手用不容拒绝的力道推了她一下,然后她就陷进了要给温暖的怀抱。
不紧不松的力道,即让荷华不能轻易挣脱,又不至于让她感觉不适。头被人揉了几下,荷华也像一只被顺毛的猫,收起了要张开的利爪,在他怀里蹭了蹭,舒服地眯了眯眼。
“阿荷。”头顶传来梁其玉说话的声音,荷华懒懒地应了一声,声音低低地,像是要睡着了似的。
梁其玉低下头,看着依赖在他怀里的人,笑了笑,胸膛震动几下,迎来荷华反抗的扭动。
“乖。”梁其玉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看荷华安分下来,继续说着:“阿荷。”
“嗯。”
“阿荷。”
“嗯?”
“阿荷。”
“……”
荷华抬起头,没有应声,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不停喊着她名字的某人。
梁其玉与她对视,一手轻托着她的头,温柔地说:“阿荷,抱歉,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荷华看着他,看他眼里流露出真实、不加掩饰的歉意。既心疼又有点好笑,她觉得梁其玉有时候想的太多,又或者是把她看得太弱小,像是一个时时都需要保护的瓷器罐。
“梁行之,跟着你来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喜欢你,所以愿意陪着你。在你身边我觉得很开心,这并不是受苦。”
“而且,我荷华17岁下山,这么多年走南闯北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这点困难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你不要把我看得太娇弱,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你。”
荷华说完,反搂住梁其玉的脖子将他摁在自己的肩上。梁其玉也不反抗,乖乖地靠上去,还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
“梁行之,你说过这次回去处理好一切后就跟我去游历江湖,我等着你,到时候你不是就摄政王了,我赚银子养你。”
“好,阿荷养我。”
“到时候你就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陪在我身边。”
梁其玉嗯了一声,反问道:“要是以后我变老了呢?”
“那你也是一个帅气的老头。”
“那要是我变得不帅了呢?”
“呃……”
梁其玉警惕地抬起头,有些危险的眼神慢慢逼近荷华。“阿荷为什么不说话,是想找别人吗?”
“哈哈哈哈哈——”
看他这争风吃醋的模样,荷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出声。
梁其玉无奈地看着她,但还是想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依依不舍的逼问。
荷华笑够了,靠在梁其玉的怀里,搂着他的腰,说:“不找别人,没有人比我的行之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