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知意一怔,筷子上的肉“唰”的一声掉进了味碟里,溅起几滴油花落到了桌面上。她还没回神,对面的游祈年已经反应迅速地抽出几张纸巾站起身替她擦干净了桌面。
游祈年一记莫名其妙的直球将两人的灵魂都打出了窍,让本来想说什么的简知意也跟着沉默了,两人安静无声地吃完了一顿火锅,引来服务员小姐姐疑惑的频频侧目。
简知意正在发育的年纪,游祈年胃口不好,她干脆就将对面小孩碗里剩下的肉全都一块儿解决了,最后实在有点撑着了,暗暗地揉着自己的肚子,喝了口水:“我看班群里还没动静,待会去学校附近逛逛先?”
她们学校附近就是商圈和美食街,虽然现在肯定是吃不下了,但冬天天气里光逛逛这种热闹的小街也开心。
游祈年点了点头,还是有点提不起精神。
“别想了,”简知意一边扫码结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考不上又没什么,大不了我就不去了。”
“?”
游祈年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然后想也不想地拒绝:“你在胡说什么啊,能去肯定去啊。”
“没什么吧,”简知意理了理头发,她今天明明穿得很精致,穿了漂亮的蓝色毛衣和裙子,甚至戴了耳夹和项链,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落到游祈年眼里,还是让她觉得很酷,“我还是可以去省城里念书,我觉得也不会差,那我还能陪你半年呢。”
这下轮到游祈年发愣了。
她抬头去看简知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圆润清亮,往后多年会有很多人因为这双漂亮而自带甜意的眼睛而误认为她是个十分好相处的性子,但只有游祈年知道,只要仔细往这双眼睛里看去,就能一窥她心底一如既往且从未改变的勇敢和洒脱。
而这时这双眼睛目前也还没有往后掩藏自己心意的习惯,于是游祈年就那么误打误撞地直接触碰到了少年时期简知意灵魂最深处的底色,那底色纯真的如一捧蓝色温柔的水,可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这捧水底下火山爆发般不断跳跃的生命力。
游祈年觉得简知意像一捧蓝色的焰火。
她从没有见过蓝色的焰火,可她就在这一刻,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如果世界上有蓝色的焰火,它肯定和简知意一模一样。
严肃的话题就此打住,两人结账后就往学校后街去溜达。
简知意在年级里名声在外,她身旁常来往的游祈年也沾光,两人一路逛街一路和熟人打招呼。
然后他们就见平时淡的跟个空心人一样的简知意一反常态地讲一句话就要搂搂旁边的游祈年,两人恨不得同围一条围巾一样绑死在一起,气氛温馨得叫人咂舌。
那个时候同性恋这个词在那个年纪的孩子们的认知程度里约等于零,但这不妨碍每一个平时被简知意或多或少无视过的人见到简知意就这么一路挽着游祈年的手一路走的样子纷纷露出一脸牙疼的表情,心情十分复杂。
这还不算完,大概是简知意见游祈年始终心情不在线,这小富婆虽然自己饱得时不时就要揉揉自己的肚子,一路上还使劲洒钱,几乎每一个小摊贩都被她光顾了,十几样小吃都被她抱在胸前的纸袋子里,她自己一口没吃,就等着游祈年一晃神就给她投喂一口,一晃神就投喂一口。
最后不仅游祈年被硬生生地投喂饱了,街头摆摊的叔叔阿姨也纷纷一脸姨母笑地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饱了。
两人消磨了一会时间,终于等到班群里传来讯息,磨磨蹭蹭地去了班上。
班上就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平时比较拔尖的苗子,游祈年的成绩在这里面都算中下的。
平时常年考第二的小女孩看了看这对你侬我侬走进来显眼包,有点好笑:“你们这是干嘛呀?分别仪式吗?”
游祈年脸色更差了。
小女孩见这人嘴唇突然就白了也有点慌张:“哎呀我乱说的,才不是分别仪式呢,小年你最近那么努力,肯定可以考上的!”
游祈年默默从简知意臂弯里抽回手,说了一声“我先去个厕所”,头也不回就走了。
徒留简知意满脸头痛地立在班里,面对周围一众人恐慌的眼神举了举还剩了半袋子的零食:“谁要?”
众人欢呼。
游祈年回来得有点慢。
简知意给她递了个钵仔糕,问:“心情好点了?”
游祈年露出了有点迷茫的脸色,一边接过一边有点含糊地应声:“嗯,好点了。”
简知意意外地抬头。
她哄了一路不见起色,这人被刺激了一句现在反而好了?这是什么体质?
方才惹到人的第二名也松了一口气:“小年你没生我气吧?”
游祈年更加迷茫:“啊?我为什么生你气?我没有生气吧?”
“骗人,你刚刚脸和嘴唇‘唰’地就白了,我还以为你要哭了呢,”第二名语气夸张,“吓死我了,你也太黏大小姐吧,这么不想分开啊。”
游祈年快速地眨了好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没有啦,我刚刚就是有点走神。”
没有人一旁叼着烤串的简知意眼神在游祈年脸上来回打量好几回后,脸色微不可察地严肃了一点。
游祈年(2023年版)正疯狂在大脑寻找记忆。
谁知道她从香香软软的被窝里入睡,一睁开眼发现自己靠着厕所隔间的门板上的崩溃。
虽然她们学校的厕所无比豪华且干净,但这也不意味着她能接受十年前自己是一个能在厕所睡着的死孩子。
还好这个阶段的她已经拥有了手机,她翻了好几天的记录,大概能确认现在是在做什么——等待择优班成绩公布。
她从隔间里出来,忍着猎猎寒风用冷水洗了把脸,有点无语地想,怪不得她之前一点都记不起来自己当年考入择优班什么心情了,明明她那年连过年期间时不时想起这件事情都会低落好一会儿,偏偏对成绩公布这一刻毫无记忆,怎么想都奇怪至极,连简知意时不时都会拿这件事调侃她,她这么多年来居然就心大地用记忆不好糊弄过去了。
可她虽然能想起这天是成绩公布,也能想起她心情不好时简知意破天荒地哄了她一路,甚至能想起这天中午吃饭时简知意眼睛的样子,就是没有想起她跑到卫生间的原因是因为人家第二名的一句调侃。
靠着打哈哈和敷衍好不容易应付过去了周围同学的关心,她跟在简知意屁股后头回到了座位上。
班主任迟迟不来,简知意似乎有点无聊,扭头玩游祈年的头发,很随意地开口:“紧张吗?”
游祈年(2023年版):“......紧张。”
她紧张个毛线球。
她现在当然知道自己考上了啊。
还是超常发挥,和简知意一起进了一班,两人后来又同桌了一年。
游祈年这边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装装样,不知道她基本完全没有变化的神情和轻松散漫的肢体语言全落到了侧身玩她头发的简知意的眼底。
“是吗?”简知意又侧了侧身子,保证了自己脸上的探究不会被游祈年看见,语气平常道,“别怕,刚刚他们跟我说,他们来的路上碰见老师了,老师说我们都上了,不过好像说我们不同班,但没关系,我会经常去找你的——”
“啊?都上了啊,”游祈年有些疑惑地动了动,但由于看不见简知意的脸,只能听见简知意平淡的语气里飘出一丝少见的失落,下意识安抚地拍了拍简知意大腿,“那我觉得老师看错了可能,我觉得我们还是很有可能同班的。”
“什么啊?突然那么自信?”
游祈年手干脆就停在简知意大腿上不下来了:“什么自信啊,你不是给我补习了很久吗,太不自信就不礼貌了吧?”
简知意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是。”
也是个头。
简知意在游祈年身后面无表情地想。
她可不是傻子。
还好游祈年是。
其实一年前她就有怀疑。
或许是因为内心天生高敏感,加上小学时期被霸凌的经历,简知意很小就有近似识别人心的能力——她能很迅速地从一个人身上的气质和行为分析出其大致性格和思维模式,以此来区分每个人和揣测每个人的想法。
初中入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刚开始那个劲劲儿的对她爱答不理的游祈年第二天似乎就换了一个人,阳光又开朗,对她可劲往上黏,像一条可爱的小狗;她当时虽然疑惑,但还是将这判断为了游祈年开学那天的心情不太好。
第二次觉得不对劲就是去年游祈年来她家留宿,两人溜出去放烟花的时候——如果说那晚突然变得神经兮兮的游祈年还能用深夜中二病发作解释,第二天简知意再提起,游祈年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这件事就没办法用正常的理由解释了。
简知意后来又观察了很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打消了她对游祈年患有人格分裂的怀疑。
而现在,经过刚才的试探,同时好死不死,过年那几天她刚看完一部叫《蝴蝶效应》讲述穿越的老片子,简知意已经在自己的心里给游祈年这种反常行为下了结论——现在这个游祈年是穿越回来的。
十三四岁的小孩正是富于幻想的年纪,简知意对穿越这件事接受态度十分良好——毕竟前几年她还在生日前夜等待着霍格沃茨的猫头鹰的来信,然后失望地接受了自己是一个麻瓜的悲哀事实。
所以,游祈年将眼前小孩天生颜色较浅、几乎可以称为栗子色的头发编出一个极丑的三股辫,然后又一手打散揉乱,有些开心地拍开了游祈年停在自己大腿上的手。
游祈年这个肢体接触习惯好像说明,她们以后关系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