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班的时候,游祈年多少有些不习惯。
倒不是说老师的授课方式有什么问题,也不是宿舍或者同学环境的原因;周围的人都是正常人,或许一开始相处有些尴尬和不熟悉,但在高压的学习环境下,高中生自有更需要焦虑的存在,也来不及细究生活上的鸡毛蒜皮,一个月不到,大家就通过倾倒苦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究竟是什么不适应呢?
“年姐年姐,这道题你做出来了吗?”
游祈年回神,在自己的卷子潦草地写完了最后一点结论,将整张卷子递了过去,得到了来询问的同学感激涕零的回馈。
她还没完全回身,旁边又有人拍她:“年姐,上周的物理作业你写了吗?”
后边跟着另外一个腼腆一些的,小心翼翼地笑道:“我我我,想看看化学的。”
游祈年:“......”
她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翻找卷子。
倒不是班里的同学不写作业,而是因为这些作业都是额外布置的,老师把作业跟撒雪片一样发下来,然后附赠一张写满了“略”的答案,也没有时间评讲,想弄懂题目就只能是互相参考或者趁下课时间逮住老师问。
游祈年虽然是因为成绩下滑从那个传说中的班级里转下来的,可她毕竟也是从那个传说的班级里转下来的。更何况她本来就擅长理科,一时班里的同学见到她就宛如见到一份行走的答疑机器,将她的卷子当传家宝一样传阅。
要是简知意在就好了。
自己好歹不会被当作唯一的羊毛四处薅。
羊都秃得难以为继了。
用卷子打发走一众嗷嗷待哺的同学,她拿起笔,想把前几天布置下来的英语作文糊弄完,没写几笔,笔就没水了,她有点烦躁地吸了口气,伸手去座位底下翻自己的盒装笔芯。
事实证明人倒霉的时候就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笔芯盒空空如也,张着嘴巴和她大眼瞪小眼。
游祈年:“......”
她把笔芯盒子一把捏扁,扔进了旁边的垃圾袋里。
其实她知道,只要问一句同桌或者前后桌,问题就能得到解决——高中生买笔芯都是论打买,谁没有个大批存货。
可她无端端地又想起简知意来。
简知意简直是有囤积癖,用品只剩一半就会开始焦虑,常年维持自己的各色笔芯不低于十盒,草稿纸不少于五本,连便签本都不会少于三本。
这些东西她当然消耗不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有渠道处理积压废品,这位前同桌常年秉承你的物资我包了的准则,定时定点地帮游祈年换上全新的文具套装,从初二到高一,三年来都没有让游祈年遇到过这种“缺衣少粮”的情况,任谁看了都得眼含热泪地夸一句中国好同桌。
......这作文是写不下去了。
游祈年索性丢下笔,明目张胆地翘掉了自习课,插着兜往班外走,打算去天台溜达两圈。
秋季南方的下午还是有些炎热,灿烂的阳光洒进走廊,被瓷砖反射到窗户上,泛起一片金色,让游祈年眯了眯眼睛。
她想了想,换了个方向,往另一端的自动售卖机去了。
售卖机显示屏上琳琅满目的都是各种饮料零食,游祈年划了划屏幕,在一众看起来色素香精含量丰富的罐装饮料上面停了停,光想想都觉得喉咙发腻。
最后她选了一罐无糖咖啡。
是简知意一般会选择的选项。
罐装的冰咖啡捏在手里,驱散了一点秋日的燥意。
游祈年爬上了天台,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坐了下来。
她有些迷茫。
简知意。
哪里都是简知意。
分开的时候游祈年想得简单,虽然会难过不适应一阵子,但简知意又不是她生活里的唯一选项,何况高中生主业还是学习,她根本不会有太多时间在简知意身上纠结。
结果好景不长,简知意的拒绝虽然确实没有时间占据她什么心神,但这人的存在感却宛如人夜路撞到的鬼,时不时就要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干扰一下人的心绪。
这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自顾自地低调占领了游祈年生活里大部分片段,不会招招摇摇地冲到游祈年的脑子里大肆叫嚣地刷存在感,而是更像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时不时懒洋洋地显显形。
此时的游祈年远没有日后要有老婆可能就不能太要脸的觉悟,只觉得苦恼。
她自认被拒绝得彻底,就理应趁现在分开的时候整理好心情,至少等她回到一班的时候,还能继续和简知意做朋友。
简知意当然会继续和自己做朋友。
游祈年毫不怀疑地想。
她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
但喜欢这种东西没办法勉强。
游祈年连自己为什么喜欢简知意都没弄清楚,所以也不太清楚如何让简知意自然而然地喜欢上自己。
她是因为什么喜欢简知意呢?
游祈年说不上来。
肖柠曾经很煞有其事地安慰她,说你这个我在书上看过,说不定是同性依恋,你和知意青梅青梅的,怎么就能确保你对她是那种喜欢呢?
游祈年瞥了她一眼,问:“同性依恋会想亲她吗?”
肖柠:?
姐姐你玩得如此之大啊?
遂拧眉思考,胡言乱语道,说不定你是祖上混血,有那么一些对着自己的好闺蜜都想进行一些法式热吻的西洋习惯。
游祈年:“......”
这都什么和什么?
她当时就把书拍人脸上,让她没事就快滚。
肖柠麻利地起身,从书包里变魔法一样掏出一杯奶茶往游祈年面前一搁,努努嘴:“简姐点的,让我给你送一份。”
学校当然是不给学生随意点外卖的。
学生当然也是不会听的。
简知意更是其中的先锋——这人吃饭挑嘴,每当饭堂的饭菜没有合她心意的就会果断掏出偷藏的手机犒劳自己,连着她们整个宿舍也沾光。
见游祈年一脸愣怔,肖柠不由“啧啧”两声:“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哦?要是我从小就被简姐那么对待,我也得喜欢人家。看看你现在这待遇,什么大小姐唯一的偏爱,妥妥人心尖尖上的落跑小娇妻哦?”
游祈年盯着那杯奶茶发愣。
大杯,加冰,无糖。
连口味都是她习惯点的。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肖柠的话似的,抬头认真道:“我不是单纯因为她对我好才喜欢她的。”
虽然她确实对自己太好了。
好得让她舍不得,好得让她心怀妄想。
“那确实,如果我和你取向一致,甚至不用她对我好,我冲着她的脸就会喜欢她。”肖柠大大咧咧地说。
游祈年回以眼刀。
“但你怎么保证,知意完全不喜欢你呢?”
什么怎么保证?
人家都说“对不起”了还要她怎么保证?
非要她去对着人死缠烂打然后被人说以后要多远给我滚多远才算数吗?
肖柠一掰手指,说的头头是道:“我看你就是太把人知意当你的人生导师了,你是不是总觉得简姐什么都会,什么都清楚,什么都能处理得特别妥帖?”
游祈年眨眼睛。
脸上冒出“难道不是吗”五个大字。
这人属狗的吗?
肖柠给了她后脑勺一巴掌:“你简姐就比你大一岁!她能比你多知道啥啊?说不定到现在她也没确定自己的性取向呢?说不定她也没有弄清楚她是不是喜欢你呢?而且你看她怎么对你的?又是怎么对我们的?你要真说她对你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我就扇你了啊!”
肖柠一通快言快语跟连珠炮似的数落完,潇洒地背起书包扭头就走,趁着游祈年还没回过神反击拔腿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只是来开嘴炮过过瘾的,可没有挨打的意愿。
天台上很安静,风懒洋洋地刮过,将教学楼下的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的欢声笑语也全部送了上来。
游祈年被暖烘烘的热意烤得有点发困,干脆把这些若有若无的声音当白噪音,胳膊当枕头,打算小眯一会儿。
破空一声凌厉的响声,像是羽毛球拍狠狠抽中了球。
游祈年放空了思绪,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通通抛诸脑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似乎有人聚集到了楼底,开始叽叽喳喳地商量,一些像“这可怎么办”、“拿不下来了”、“还有球吗”的词飘了上来。
游祈年眉心动了动,翻了个身,试图忽视。
然而楼底的声音愈演愈烈,就在游祈年忍无可忍之际,属于体育老师的一声惊呼传遍了整个教学楼:“那个女生你干什么!!立刻从树上下来!!!”
游祈年:“......”
她猛地弹起,虽然大脑还在说“不会吧不会吧”,身体已经很诚实地扑到了栏杆上往楼下看去。
难得扎起高马尾的简知意正蹲在一颗三四米左右的树上,手里拿着一个掉了半截毛的羽毛球。
游祈年这一扑动静有点大,老式的栏杆发出了一声惨不忍睹的呻吟,优哉游哉地飘到了楼下。
简知意闻声抬起了头。
游祈年瞳孔骤然一缩,想要后退,但脚却仿佛生了根,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直到一声出离愤怒的咆哮响彻了整栋教学楼。
“楼上那个!你哪个班的!!立刻从天台上下来!!!”
游祈年:“......”
她猛地捂住脸,拔腿就往楼下窜,一边窜一边咬牙切齿地想。
她和简知意的缘分估计真是夜路撞鬼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