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百里昀笑着低下了头,转而又问,“方才二嫂说的女子军是怎么回事啊?这我闻所未闻过。”
林杳也看向了百里澈,百里澈回答道:“每年都有不少流民来探州,若是男子还好,走投无路尚能投身行伍,女子则不然,开始的时候我和你二嫂会给她们些粮食被褥,时间长了发现也不是办法,故而你们二嫂觉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就组建了女子军。”
“我方才听到二嫂嫂叫颜栖颜禾,她们为何都姓颜啊?”林杳问道。
“她们感激你二嫂,且其中女子大多为自家父母所弃,故而愿意舍了本家姓,随你们二嫂嫂姓,因而女子军也名颜家军。”百里澈说着来到了帷幄帐处,掀开帐帘,带着他们出去了,“不若带你们去看看雁门关的颜家军吧?”
“颜禾!”刚巧,有一女子执剑路过,百里澈叫住了她,“这二位是我的三弟和三弟妹,你领他们去看看颜家军。”
转而又对百里昀和林杳说:“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就不陪你们一道去了。”
颜禾领着林杳走了,百里昀却拉住了百里澈,偷偷摸摸地问:“二哥,我有问题想问你,还望赐教。”
“且说来听听。”
“你每次见到二嫂,是何种心情,何种感受,何种表现?”百里昀凑近他,低着声音,神神秘秘地问。
百里澈还当他要问什么呢,脸都凑过去了,一听这问题,就又移回来了:“那自然是心生欢喜啊。”
他上下打量着百里昀,满脸写满了“这是什么破问题”。
“难道你看三弟妹不是这样?”他又追问了一句,“见到喜欢的人自是内心欢喜,面上带笑,要不然还能如何?”
“是这么个理。”百里昀点头,却还是费解,“那你是如何喜欢上二嫂的?你与二嫂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成亲之前也从未见过面啊,为何一成亲就喜欢上了呢?”
“谁说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百里澈有些羞赧地咳了咳。
“啊?”百里昀往后退了一步,“二哥,想不到你竟如此大胆?成婚之前你竟还跑到闺阁找过二嫂!”
“你说什么呢?”百里澈对着他的肩膀就来了一拳,“当年我念书之时,隐溪书院招收学子已满,于是爹便让我回徽州老家的潼岭书院念书,你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百里昀捂着肩膀龇牙咧嘴地点了点头,“那时冯世伯还说要托人给你再寻个名额,被爹拒绝了。”
“记得就行。”百里澈回忆道,“在潼岭书院求学的时候,我常与同窗玩起飞花令,其中有一学子,虽长得弱小,却生得清秀,飞花令也玩得最棒。”
“你也知道,我不是学习的料子,每每我答不上来,他便会偷偷帮我。”
“这倒从未听你提起过。”百里昀好奇地猜测,“那这同窗莫不是二嫂的兄弟,你与这同窗一来二去成了交好,去他家玩过几回,故而与二嫂见过面?”
百里澈笑着摇了摇头:“这同窗啊,除了玩飞花令或是夫子教习时格外认真,其余时刻,皆是沉默寡言,我都与他说不上话。”
百里昀皱着眉头继续听下去。
“我在潼岭书院习了二月有余,夫子说我于读书一事乃朽木,不可雕也,故而我又回了元安。”百里澈接着说,“爹见我回来,便知我读书无用,也不再为我另寻书院,只是寻了武先生教我习武,想着我文不行或许武行,却不想我竟在武试中脱颖而出。”
“你也知道,我自小便与徽州一近邻家的女儿有婚约,武试中了之后爹和娘选了日子让我们完婚。”
想到这里,百里澈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他的脑海。
成婚那日,华堂结彩,红烛煌煌,喜意盈室。百里澈心怀惴惴,又盈满欣悦,翘首以盼他的新妇。
宾客的祝贺声充盈耳畔,笑语欢声绕梁不绝。
须臾,他的新妇被喜娘扶着,款步徐来,团扇在手,半掩玉颜。
当时的好奇与盼切他现在也能回想起来,当他的新妇掩面行至他跟前的时候,周遭诸物似乎都寂然了,唯有自己的心跳声声在耳。
二人拜了天地,新妇送入洞房。
与外宾觥筹交错后,他回到了洞房行却扇之礼。
团扇徐落,百里澈双眸遽然生辉。
“你说什么?”百里昀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一脸震惊,“你是说,你那同窗就是二嫂?”
“你小点声!”百里澈又给了他一拳,“是又怎样?这叫缘分!你二嫂的弟弟不喜念书,你二嫂便替了他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是,二哥。”百里昀更难理解了,“这什么缘分不缘分的,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断袖了,不然你看到你同窗成了你的夫人怎还如此兴奋?”
“你小子!不会说话就闭嘴!”百里澈说着就要踢他,被他灵活地躲开了,“你倒是得谢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就你这嘴,怎么可能讨得到娘子?”
“行了,我还有事要忙,不同你闹了。”百里澈说着又追着他踢,“你自己去寻你家娘子吧,别老问我家娘子的事情。”
百里昀躲着他的腿出了帷幄。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百里澈又想起了自己的新婚夜,摇着头弯了弯嘴角,那时他就自觉世间至幸之人莫过于己,彼时的他内心就如满室红烛,炽盛且暖融。
被百里澈嫌弃地赶了出来,百里昀在帷幄外叉着腰叹气:“行不通行不通,二哥二嫂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不符合不符合。”
今年的雪落得早,也落得大,晚间的时候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才一会儿过去,周遭便彻底白了头。
落雪的时候,百里昀和林杳尚在骑马赶路,只是赶着赶着,风雪就迷了眼,只好歇了马,来到一户农舍家暂避风雪。
叩门过后许久,一老人家才颤颤巍巍得带着满身的柴火味儿来应了门,百里昀朝他行了一礼,问道:“老人家,风雪太大,不好赶路,在下与夫人可否在此暂避风雪?”
“自是可以。”老人家说着便将虚掩着的柴扉打开了,寒风灌入,屋内一片漆黑。
“老人家为何不点灯呢?”百里昀进了屋见周遭一片漆黑,不由发问。
“让贵人见笑了。”老人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中捉襟见肘,能省则省,若非……”
说话间,有一小童从后门开了门跑了进来,老人家看到了就向着他们介绍:“这是我孙儿,若非他读书习字,我们便能不点灯就不点灯了。”
说着老人家便拿起搁置在桌旁的火折子吹了吹,点上了蜡烛。
动作间还小声询问小童:“方才跑哪里去野了?”
小童压低声音同他撒娇:“方才去寻地方方便了。”
低语话家常,虽看不明朗,却是温馨。
忽的,烛火乍明。
那烛焰颤颤巍巍,犹如风中残烛,仅能晕染周遭方寸之地。
几案桌椅、壁上旧物,皆被此光笼上一层古旧的暖黄,烛光在壁上跃动,仿若古拙的影戏。
“知州大人!”看清百里昀的面貌后,小童忽然忽然出声。
“刘墨?”百里昀也认了出来,忙蹲下来与他视线齐平,“这儿原是你的家啊?在学堂学得如何了?”
说完这话,百里昀自己也愣住了。
他念书的时候,最不喜的就是别人问他书学得如何了,再加之念书本就令他烦躁,要是有人这么问他,他高低得与人家争吵一二方能罢休。
只是没想到如今,他也成了这样的大人,毕竟除了这话,他也想不出来能问什么来拉进与读书人之间的关系了。
“原来你便是知州大人呐!”老人家连忙拉住了百里昀。
纷扬雪花里,两匹马喷了喷响鼻,轻轻刨着雪地。
天慢慢暗下来,风雪也停了下来,百里昀与林杳于是拜别了刘家祖孙。
刘墨提了盏破灯笼,点了蜡烛,将它递给了林杳:“知州夫人,雪夜皑皑,骑马难行,带上这盏灯吧,能照些路。”
“不要了哦。”林杳弯腰看着他笑着摆了摆手,“蜡烛你留着念书吧,大梁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唯学可兴邦,待你来日学有所成,定要为良臣,为大梁竭尽心力。”
“大人,夫人,你们拿着吧。”老人家拿过刘墨手里的灯盏地递给了二人,“夜深雪厚,还是安全要紧。”
“那我二人也就不推脱了。”百里昀接过灯盏,“外面风大,你们也早些进屋。”
刘墨听闻,于是恭敬地对着二人深深一揖:“夫人之言,刘墨铭记于心,定当不负所望,日夜苦读,只盼有朝一日能为大梁之兴盛尽绵薄之力。”
林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很期待。”
辞别刘家祖孙后,夜已深沉,二人深一踵,浅一踵地走在雪地中。
百里昀左右两手各牵着一匹马,林杳提着灯走在他前面,烛影摇晃,百里昀只见到她周身的一层绒光。
“在今日之前,我只以为凿壁偷光是个故事。”百里昀突然开口,“如今得见,却觉得心里酸酸的。”
“我念书时,最不喜他人问我课业。”他又接着说,“可是方才我与刘墨聊起课业时,他却是面上欣喜,很是乐意,大概是因为念书于他而言,是求之不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