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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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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自瓢中扯下半面晶莹,一气儿地泻下去,微微白雾腾起,与金兽吐的青烟混作一道。湿发如润亮的青绸,搭住紫檀木椅的背靠,上一截垂顺着承那水流,下一截跌落铜盆中,染一盆清水尽成墨色。一只手自底下托起湿发,另一只手把着瓢柄,手一倾,水又浇灌下来。

“三娘的发又长了些。”那执瓢人轻声道。

“益郎也不思量,能觉察妾的发长了,是何缘由。”那仰卧椅上的女子拗过手去,微揸五指,那瓢中倾泻的温水便勾勾搭搭着素白指尖,溅作一片。

“三娘怨我。”执瓢人低声笑。

侯立一旁的侍女递上布巾,执瓢人接过,自女子发根上揉搓过,一路顺着搓下来。一条布巾浸透了,又有侍女递上干的来。一炷香后,终于是揉作了半干。执瓢人把布巾拭干手上水珠。女子起身,一头乌润湿发便搭散在背后褙子上,把那轻透的霁色鲛纱褙子染出一圈浓重颜色。

侍女偷抬起眼儿,睃那执瓢人的半幅袖子,低声道:“官人的衣袂打湿了。”

“不打紧,”执瓢人却替女子握起背后的湿发来,“倒是三娘,这样不讲究,也不当心身子吹透了过堂风。”

女子头也不曾回,只是道:“夏意正浓,熏风烈日,妾身还嫌不够凉快。”

出了殿门,两人便在重檐撑出的一道荫凉里并肩走着,身后跟一队侍奉的奴婢黄门。女子把手攥身边人湿成一圈绛红色的衣袂,道:“确实瞧着不大爽利。”

身边人却道:“正好与三娘的青丝一同干了,有甚么不爽利的。”

当真是热得厉害了,蝉噪也听着干渴,远近的假山树木都给热气晃作了虚影。女子的发渐渐在这样的热气烘烤中蒸去了湿意。身边人就把五指揸开,顺她的发,一路望下,只觉如入水中,顺柔软凉,挂不住手指。身边人不禁叹道:“三娘这一头乌丝竟顺得连梳子也省却了。”

女子道:“却也不好。总也嵌不住益郎赠的珠花玉簪,走几步,便散落了。”

二人又转入殿中坐了,一众女婢在案上摆一圈圈的果品冷酿。梳头夫人望前一步,试探问道:“官人,可否要替娘娘绾髻?”这座上的,原是当今天子与贵妃庞烟。

“罢了,她也不爱钗环满头,饶过她罢。”皇帝冲梳头夫人摆了摆手。

两人相对坐着,闲侃些里外长短。皇帝忽叹道:“汴京暑气这样重,却不知淮南东路的百姓是如何光景。”

贵妃道:“益郎忧心灾情,是不是恨不得变作追日的夸父,捽住那金乌的腿脚,把汴京城上方的烈日,驱到淮南东路上方,替百姓晞干洪涝?”

皇帝笑道:“三娘这话听起来倒是稀奇有趣。”

贵妃叹道:“见益郎如此,妾身愈发觉得自个儿是个混沌不省事的。”

皇帝奇道:“怎无事咒起自己来了?”

贵妃道:“三娘在深宫之中,不知天下事,要挂念,总也不能挂念起百姓。”

皇帝问道:“那三娘挂念甚么?”

贵妃道:“说出来怕益郎笑话。”

皇帝也乐得听她半藏半露,便催促道:“但说何妨?”

贵妃悠悠叹一口气,道:“自然是挂念家父家母与一众兄弟。”

皇帝笑道:“这有何难?我这便派人接他们入宫来,权作一聚。”

庞府上下都在京城之中,一个时辰不到,传唤庞太师一众人的命令便下达了。庞家父兄要入宫谒见,贵妃宫中女官匆匆放下帷幔,遮阳挡风,布置宫中。刚近了绣榻,却见里面滚将出个人影来,女官骇得扔了手中拂尘,厉声问道:“何人大胆,擅闯宫闱?”

“别嚷嚷,”只见帐幔锦绣中探出一个脑袋,本要裹头巾的髻上却插满了珠花步摇,少年身子在内,脑袋倒探出绣榻来,浓眉下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女官,“再嚷嚷,你说阿姊见了你我,是先罚你,还是先罚我?”

女官正要斥咄他,却听得身后一声唤:“灿儿,你怎躲到这儿来了?”

回身时,只见庞贵妃高髻华冠,玉面严妆,正蹙着褶裙望里走。庞贵妃见了女官,使了个眼色,那女官便低首望外去了。

庞贵妃把绣榻坐稳了,去择少年髻上首饰,把手心里放了,又推到他眼前,问道:“有心仪的小娘子,要这珠环簪钗?”

庞灿嗤嗤地笑:“我怎不知哪个石头缝里凭空蹦出这么个小娘子来?”

“你专门躲阿姊宫里,难不成还真是为了在这绣榻上滚上两滚?”贵妃看了他半晌,道,“阿姊总盼着你快些长大。”

“不急,”庞灿却转开了话头,“阿姊有甚么稀奇宝贝赏赐我的?”

贵妃唤来女官,从内阁中捧出一只匣子来,庞灿乌溜溜一双眼便跟着那匣子一块动。匣上花纹繁复,如藤如蔓,间有花木虫鸟,启盖处有一颗拧动的铜黄圆揪,也不知作何用处。贵妃把匣子接过了,庞灿便伸手要碰那圆揪,却被贵妃连忙拍开。

“碰不得,”贵妃小心翼翼地捧住匣子,道,“这匣子是从西域携过来的,本来有两只。”

“另一只赐给了谁?”庞灿漫不经心地把指甲抠姊姊衣袂上的金线雀鸟。

贵妃望着他笑道:“另一只炸作了碎片。”

“噢?”庞灿一双眼亮了起来,“怎生炸掉了?”

“你只要拧动这处,”贵妃小心翼翼把手握住那铜黄圆揪,缓缓拧动,只听得匣内闷声地作喀喀的响动,“不久便能听得第一声。”言罢,匣内忽传来“咯”的一声脆响,那铜黄圆揪竟往外弹了半寸,匣盖也抬出一条缝来。

“匣子开了。”庞灿目不转睛。

贵妃手奉着匣子,不再动作,只道:“若是现在掀这匣盖,不消片刻,这匣子便会炸开。”

庞灿抬眼皮看她:“头一只便是这样炸了?”

贵妃又握住圆揪,再次扭动:“直到听见第二声。”匣内“咯”地脆响,“这匣子方能开启。”说着,贵妃拿护甲挑那缝,匣盖腾地便跃开,里面空空的,一物也无。

庞灿瞧了半晌,忽地大笑出声:“西域捎来的匣子,我道是甚么——却是个蠢物。”

贵妃道:“此物确是无用,我也嫌它碍地方,你若能有用途,这匣子便赠给你了。”

庞灿把匣子接过,双手捧了,举高过头顶去:“阿姊,要给蠢物寻个用途,我真要绞尽脑汁了。”

贵妃把他的臂,道:“起来罢,阿爹与哥哥都在外头侯着了。”

到了园中,便见庞太师与庞煜梅鹤一道在亭中翘首等候,贵妃与庞灿在众宫女黄门的簇拥下近前来,梅鹤便搀起四轮车中的庞煜,与庞太师一道要望贵妃伏拜。贵妃忙命宫人扶将起来,嘴里道:“我见了阿爹与哥嫂,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楚。”

时候还早,不到晚宴时分。众人聚了,闲侃些宫内外的事儿。坐了一会儿,贵妃把过梅鹤的手臂,望太师与庞煜道:“我与嫂嫂去边上谈一谈女儿家的私事,阿爹与哥哥莫要跟过来了。”

梅鹤把眼看庞煜,庞煜只笑着望她点一点头。跟着贵妃走开去,渐入了扶疏花草压住的小蹊中。渐远了亭子,贵妃才开口问道:“嫂嫂,我那大哥是最不省事的,叫你受了不少委屈罢?”

贵妃与庞炯是一胞所生,深知兄长脾性,这回向梅鹤发问,并非是关切这个嫂嫂,而是要替自己兄长求情来了。梅鹤不是个软性子,面对贵妃的询问,也冷面道:“伯兄与阿郎近日甚少往来,怎会有委屈给妾受?”

“嫂嫂莫笑我,在这事儿上,我实则是个糊涂的。”听到贵妃自称糊涂,梅鹤把眼光斜瞥她,要听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嫂嫂该是第一回见我罢?”

梅鹤把头点一点,贵妃续道:“我却在两位哥哥口中,多次听见嫂嫂的芳名了。”

梅鹤并不言语,贵妃笑道:“嫂嫂可知两位哥哥怎样讲你?”末了,也似乎知这梅鹤不会应答,便自顾自道:“二哥满心系在嫂嫂身上,讲起嫂嫂来,直比洛神,让我这个做小姑的,也想一睹嫂嫂瑰姿。如今见了,才知道,原来二哥不是夸大。”

“至于我那大哥,说的也是嫂嫂聪颖灵慧,让他这个做男子,都愧见嫂嫂。”贵妃所说的“聪颖灵慧”,落在梅鹤的耳中,却知是那庞炯骂她牙尖嘴利,得理不让人罢了。

听了贵妃这一番绕着弯子的讨好,梅鹤道:“妾不过一介妇人,是兄伯和二郎谬赞了。”

贵妃道:“大哥他心气高,却短于才学见识。嫂嫂平日里若听了不顺耳的言语,莫要往心里去。毕竟一家人,和和气气,团团美美的,才是人间幸事。”贵妃话说得熨帖,实则不过是央求梅鹤,勿暗中给庞炯下绊子罢了。

梅鹤心中冷哼一声,暗想,这贵妃怎就认定了是她暗中作梗,而非那庞炯养虎为患,自作自受?她口中道:“妾出身寒门,无依无靠,高攀了二郎,一心所想的只是侍奉他。伯兄此次罹劫,妾也为他忧心得很。”

庞贵妃笑道:“嫂嫂哪里话?我那阿爷乃市井出身,嫂嫂书香门第,再是‘寒门’,那天下谁人不是寒门了?”末了,她又问道:“二哥此次可曾与嫂嫂说过,如何救得大哥出监牢来?”

梅鹤道:“二郎未曾与妾身商量过此事。”

“二哥一句话也未曾向嫂嫂提起过么?”庞贵妃问得急切,显然是不相信庞煜只字未提。

梅鹤佯作沉吟,半晌才道:“二郎似与妾身讲道,要救伯兄是易事,但要保住他的侯爵之衔,怕是为难。”

庞贵妃忙问道:“此话怎讲?”

梅鹤道:“贵妃娘娘可知那包龙图?”

贵妃颔首道:“我便是在深宫之中,也听得包龙图青天老爷的美名。”

梅鹤道:“此次审理伯兄一案的,便是包龙图。他最是刚正不阿,伯兄所犯的乃是命案,没推出虎头铡,当堂处刑,已是不幸中之万幸。要想救得伯兄出来,只消寻一个替死鬼。但包龙图却是不好对付的,让伯兄这样毫发无伤地脱了罪,那报案的不依不饶,他必是还要刨根寻底。不如推出那替死鬼之后,以治下不严为罪名,削了伯兄侯爵抵罪,平息民怒,伯兄也好彻底脱身。”

贵妃沉吟颔首道:“一个安乐侯的虚衔算甚么?哪比得上保住大哥的命重要?我到时与圣上说道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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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平西山,月上檐角。庞贵妃宫中夜宴已布置下,只见华灯碍月,笳鼓侵夜,宫女黄门如鱼龙贯列。皇帝与贵妃挽手正要入席间,庞太师与庞家兄弟紧跟其后。皇帝望后看了一眼,忽问贵妃道:“也是蹊跷,朕记得贵妃是有三位兄长,头一个便是安乐侯罢。如今怎不见他踪影?”

庞灿低声冷笑道:“死开封府里了呗。”庞煜忙拽了拽他衣袂,示意他噤声。

庞太师听了皇帝此言,连忙拉扯着庞灿同庞煜跪下,哀哀地抹起了眼泪。皇帝一见,顿时面上改换了神色,忙凝眉道:“太师起来同朕讲。”

庞太师哭道:“不敢瞒圣上,我那孽子犯了事,给包龙图关押在了衙门里,故不得前来赴宴。”

“犯了甚事?”

“据开封府的公人说,他失手错杀了一个婢子,婢子的姊妹便一纸状书,告到了开封府里。但孽子却说那婢子非他所杀。但如今仍是关在开封府监牢之中。”

皇帝凝眉思忖半晌,道:“叫包卿查清楚便是了。”

贵妃一听,忙道:“官人,臣妾听闻那婢子是一个家丁处置的,家兄他识人不当,纵下行凶,毕竟有伤皇家颜面,即便是无罪,也该惩治才是。”

皇帝奇道:“若是别人兄长犯了事,无一不是求朕开恩的,怎到了贵妃这里,却要求惩治了?”

贵妃道:“臣妾也是替家兄着想。若无训诫,人又怎知改错?”

皇帝笑道:“若论清正,如贵妃做了官,必要比包卿还要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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