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至布施的村子,已是黄昏时分,天边的日头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金边。
两人在村口的石碾旁立了足有一柱香时辰,也没瞧见半个人影。
“莫不是都歇息了?”盛明朗兀自嘀咕,“这天儿还没黑呢。”
“进去看看。”
谢无涯将带来的物资车拴在石碾旁的大槐树底下,就跟盛明朗往村子里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枯死的树木,道两旁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街头小巷枯枝烂叶遍地,在如今这个萧瑟时节,显得一点生气也没有。
走了半天,别说人,就是个活物也没见着。
盛明朗胆子小,不自觉就往人跟前凑了凑,拽了拽他的衣袖:“谢兄,咱们会不会来错地方了?这村子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谢无涯抬眼看了看,肯定道:“来时我看到村口的石碑上刻着“双溪村”,应该就是这里没错。”
“可才这个时辰,不应该……”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两人立在道中央朝远处望去,半晌,才看见一行穿红戴花的队伍慢慢转过来。
队伍颇为壮观,似乎出动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簇拥着两顶大红花轿,从街头走过来。
谢无涯有些奇怪:“怎么有两顶花轿?”
盛明朗猜测道:“莫不是村里有两位姑娘同日出嫁?”
这个理由似乎说的通,但谢无涯只见过白日送亲,还从没见过黄昏时候送花轿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村子里的习俗?
他二人径自走上前迎上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没想到这支队伍在看见他二人时戛然止住,连唢呐锣鼓也停了,每个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和表情望着他们。
“乡亲们好,”盛明朗走上前就跟人热情打招呼,“我们是衍天宗弟子,特地来给乡亲们送温暖的。”
谢无涯打量着这一队人,隐约觉得有些古怪。
这些人明明抬着大红花轿,可众人的神情都是凝重、严肃甚至惊惧的多,连随行的几个稚子脸上也看不出该有的热闹和喜庆。尤其是这些人在看到他二人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竟像是惊恐。
而且,那花轿也古怪。
七八个青年劳力抬着,竟还有些吃力的样子。就停顿的这片刻功夫,有人脖子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
这二八妙龄的少女能有多重?
“乡亲们,我们带了粮食衣物,专门帮助大家度过寒冬……”
盛明朗说的嗓子都干了,这些人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大半晌,人群中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才提着手中的铜锣走上前来:“你们是仙门弟子?”
终于有人搭话,盛明朗一口接过来:“正是。”
男人沟壑丛生的脸上挤出格格不入的和善笑意:“有劳你们了,每年都麻烦你们走一趟。”
“应该的。东西就在村口,劳烦大家同我们去取。”
将一车东西分发完毕,天已经黑透,各家各户拿到东西都回了各自家中,似乎对他们的雪中送炭也并不过分感激。
盛明朗累的瘫倒在石碾上,一步也不想再挪动:“难怪这差事没人想来……”
谢无涯看了他一眼,又见四下黑漆漆一片,便提议道:“今夜先找个背风的地方歇脚,明日再赶路。”
“也只好这样了。”
“两位小公子,请留步。”
原是白日那老汉跟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快步过来。
“两位小公子远道而来,双溪村上下感激不尽。”老汉说的动容,“这么多年,也就你们一直记挂着我们这些人。白日村子里有些要紧事需要处理,怠慢了两位,实在对不住啊。我已经备好了饭菜,请两位小公子移步,切勿嫌弃。”
盛明朗摸了摸早就咕咕叫的肚子,转头看看谢无涯,示意他同意。
“有劳老人家。”
“哪里?小公子这边请。”
两人随老汉来到一处农家,不是别处,正是老汉自己家里。
屋子并不宽敞,还有些逼仄,桌上挑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昏黄的厉害。
饭菜是一个蒙着头巾的老妇人端上来的,都是村子里最寻常的吃食,一大盆野菜窝头,还有两碗隐约能瞧见油星子的黑乎乎的野菜。
盛明朗筷子举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往哪下手。
老汉坐在旁边抽了口旱烟,见此情形,颇有些过意不去:“实在对不住,家里就这些东西,委屈两位小公子了。”
“哪里?这些就很好了。”
谢无涯拿起一个窝头掰了一块放进嘴里,盛明朗见他表情还算自然,也半信半疑的咬了一口,谁知偏头就吐了出来。
谢无涯问起白天的事情:“今日我瞧见村子里似乎有喜事。”
老汉吧嗒吧嗒抽着烟,半天才应声:“……算是吧。”
谢无涯:“不知是什么样的喜事,竟叫我们赶上?”
老汉面色沉重:“就……寻常嫁娶。”
“不知是送亲还是迎亲?”
盛明朗在旁边道:“花轿都抬回来了,自然是迎亲嘛。”
老汉却没答话,谢无涯又问:“既是迎亲,怎么今夜不见村子里热闹?”
听他这么说,盛明朗方才觉得奇怪:“”对啊,我就说感觉哪里怪怪的?这迎亲回来,怎么也不见大家热闹一番?”
老汉支支吾吾道:“咱们村子……风俗如此。”
盛明朗:“原来是风俗啊,我还说呢……”
谢无涯也没再追问,这时,老妇人撩开布帘,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鸡蛋羹进来。
盛明朗鼻子灵敏,眼睛也登时亮起来:“有鸡蛋羹啊!”
老汉把鸡蛋羹接过来放到桌上,给他二人各盛了一碗:“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两位小公子,真是怠慢了。”
“哪里哪里?”盛明朗接过鸡蛋羹顾不得烫嘴就狼吞虎咽,“这蛋羹做的真好吃。”
老汉笑得慈祥:“那小公子就多用些。”
盛明朗吃的很香,但谢无涯搅着面前的蛋羹却没什么胃口,他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面前这对老夫妇又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碍于主人家的热情,他也用了半碗,晚上便跟盛明朗被安排在客房的通铺歇脚。
盛明朗今日大概是累坏了,躺下没多久就呼吸均匀,没了动静,谢无涯却有些睡不着,起身到屋外将吃进去的蛋羹吐出来,又才回去躺下。
月上中天,风从残损的窗户吹进来,带着些微凉意。
谢无涯心里正想,今夜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就听见墙角传来脚步声。
接着,房门被从外面打开。
他凝神细听,发觉来的人还不少。
“就是他俩?”有人问。
“就这俩,自称是什么仙门弟子,我瞧着都生的面皮白嫩,玄姬娘娘一定喜欢。”是老汉的声音。
“老头子,这什么仙门弟子不会给咱们惹麻烦吧?”是老妇的声音。
“什么仙门弟子,他们还能厉害过玄姬娘娘?”有人道。
“就是,咱们有玄姬娘娘庇佑,还怕什么仙门?”
“行了,都别说了,这药只能管到明天早上,咱们得连夜把他们送给玄姬娘娘。都回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
老汉发话了,其他人都应声同意,继而各自散了。
谢无涯躺在床上想,这玄姬娘娘是个什么鬼?这些人平白把他们送去做什么?
想了想,他伸手推了推旁边的盛明朗,人果然睡的毫无知觉。
得,跑路是没戏了。
看来,只能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