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迅速准备好一应所需物什。
左右各置一条长桌,又有人捧来纸笔放在一旁。
梅雁冰看到对面两位年轻公子手摇折扇、胸有成竹,愈发对此次的结果不抱希望。
少顷,两列丫头从两侧屏风后走出来,在左右站定。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方托盘,盘中以白瓷相盛,各样茶汤正好十盏。
“老爷,都妥了。”有人上前回禀。
上方那人看了看,道:“便以一柱香为限,猜中品类多者获胜。开始吧。”
一柱清香燃起。
对面两位年轻公子不愧是好茶之人,只见其中一个只闻了第一盏茶的茶香,便胸有成竹在纸上写下茶名。另一位公子也只是浅浅啜了一口便尝出第二盏茶的出处。
就片刻功夫,对面已经开始品第三杯茶。
梅雁冰赶紧收回视线,端起第一杯茶,他先是仔细观察了茶汤的颜色,又闻了闻茶香,似乎是不太确定,又小小啜了一口,细细品味。
谢无涯立在旁边看着他,见人半天都没落笔,还在细品,便小声问他:“你干嘛呢?”
梅雁冰口里道:“茶香清浅,茶汤清亮,味初涩回甘,像是川陵的清芽。不对不对,茶叶舒展,也有可能是韶岭阳春,又像是乌峰茶。师弟,你怎么看?”
谢无涯:“……”
谢无涯:“你不至于第一杯便品不出来吧?”
梅雁冰面露难色:“说实话,我真有些拿不准……”
谢无涯:“你喝过的茶应该也不少……”
梅雁冰:“从前家里都是祖父自配的药茶,待客也就雪顶含翠和天峰雪芽,很少有机会尝到旁的。”
听到如此懊恼内疚的语气,谢无涯忍不住道:“所以说,什么都得尝尝,不能老喝那好茶。估计你那舌头早让七宝雪参茶给养刁了。”
“师弟,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这第一杯还没尝出来呢。”
谢无涯道:“别老盯着面前这一盏,你去尝尝别的。这不有十盏吗?”
梅雁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水,去尝其他几盏。
奈何一杯杯拿起来,又一盏盏放下。
十杯都尝遍了,梅雁冰心里愣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怎么样?”谢无涯将纸笔递给他。
梅雁冰怏怏的接过来,捏着笔却一字未落。
纠结犹豫之际,只听见一声:“时辰到。”
众人眼见双方的表现,对结果已然了然于胸。
“两位公子,还继续吗?”上方那人询问他二人的意见。想来是为了全他二人的颜面。
梅雁冰看着对面两人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心下越发失落。
看他不说话,谢无涯只好接过话道:“继续吧。”
“那,就先从他们开始吧。”
旁边走过来一个侍从将对面那人写好的答案接了过来,然后开始唱道:“梅江翠片、苍山雪绿、攒绿玉珠、云雾茶、笑佛茶、瑞草魁、通州银毫、天目茶、饶湖雀舌、古井翠峰。九中一误。第三盏乃攒白玉珠。”
话音落地,周围当即响起掌声。
能有九中一误的成绩,已是极为不易。
这其中有不少茶都很小众,只在当地有些名气,甚至有的,连出产的地方也是闻所未闻。
这二人竟能一一猜中,料想对茶研究之深,恐怕早已品过数百种。
梅雁冰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博文广记,许多茶他连名字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尝过。
他是打心底服气,可这个时候,他越是佩服,也就越是自愧。
果然,那人唱完便向他走过来,示意他将手中的答案交给自己,梅雁冰迟疑了许久,实在拖不了,这才递过去。
那人见是一张白纸,看看他之后,转而向自家主子报告了此事。
果然,上方那人将视线投落在他二人身上:“既然如此,两位公子请回吧。”
梅雁冰眼神黯然,连再次请求的话也说不出口。
“送两位公子出去。”
“等一下。”
这时,谢无涯突然出声。
“这位公子还有何事?”
梅雁冰也抬眼看着他。
“我们的答案还没公布。”
那人道:“两位公子方才可是交了白卷。”
谢无涯道:“我师兄觉得这些茶实在太过平常,一眼便能观之,用不着写下来。”
梅雁冰微微瞪大眼睛。
他什么时候这么觉得?
那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二人:“哦?是吗?那不妨说来听听。”
谢无涯转头对梅雁冰道:“师兄,便由我替你公布,你看如何?”
梅雁冰:“……”
谢无涯张口便道:“枫露、碧云泉、天柱白茶、甘露、舒城兰花、华顶云雾、万艳同悲、兰溪叠翠、金盏莲心、凌云飞瀑。”
谢无涯说完,四下一片安静。良久,才响起一个不紧不慢略显突兀的掌声。
谢无涯看向上方拊掌之人:“我师兄猜得可对?”
那人道:“全对。”
梅雁冰再度微微瞪大眼睛。
“既然如此……”
“你们赢了,理当应你二人方才所请。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明示。”
谢无涯:“请说。”
“这几味茶虽非名品,却都出自偏远之地,得来也极为不易。尤其是金盏莲心、万艳同悲这两味茶,产地更是偏僻。两位公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如何会识得?”
梅雁冰也等着谢无涯的答案,实在他也好奇。
谢无涯只道:“如果我没记错,金盏莲心出自云州乌东镇,而万艳同悲,只有安州黄石村有。”
见他准确无误的说出产地,那人又惊又诧:“没错没错,这两味茶可是我让人好不容易才寻得。你们怎会知道?”
谢无涯淡语道:“宗内藏书囊括天下奇品,我师兄他知道也不足为奇。”
那人看着谢无涯,点头:“原来如此。”
“既如此,不知先生可否允准方才的请求?”
那人道:“那是自然。请便。”
“多谢。”
两人随即前往各个房间找了一遍,没想到竟也是一无所获。
这让梅雁冰愈发忧心:“怎会不在?师尊和长意会不会没上船?”
谢无涯道:“既然是来赴盛宗主之约,云泽君断不会无故爽约。”
“可是咱们也没见到盛宗主。”
谢无涯:“方才你可有听到他们说,这茶宴从来不邀仙门中人?”
“好像是有人如此说。师弟,你想到什么?”
“我在想,既然不邀仙门中人,这盛宗主为何来赴会?还给云泽君递了茶笺?他一个只会舞刀弄剑的粗人,什么时候喜欢凑这种热闹了?”
梅雁冰头一回听人形容英明神武、骁勇过人的盛明庭是一个只会舞刀弄剑的粗人。
“不定这压根就是个幌子。”
梅雁冰微惊:“幌子?你的意思是……”
“或许有人冒盛宗主之名邀云泽君赴约……”
梅雁冰一惊。
谢无涯没笃定此事,但显然这个怀疑是成立的。
找了一圈,都毫无线索。
两人只能无功返回舱内大堂。
上方那人依旧温和:“想来两位的师弟应该不在船上。”
梅雁冰上前躬身拜请:“还请先生好好想想,可否见过与我二人装束相似之人。”
那人道:“老夫若是见过,岂会不告诉你?”
这时,他身侧的随从却好似想起什么:“我记起来了……难怪有些眼熟。老爷,好像的确有两个人上过船。”
“你确定?”
“确定。当时我还纳闷他二人为何佩剑。”
谢无涯忙问:“既然上过船,那他们现在何处?”
随从道:“当时我只远远看见他二人随人进了船舱,猜想是与人相约,所以并未留意。兴许是中途下了船?”
“中途下船?”
随从解释道:“晌午时分,船夫们要上岸休息,所以咱们这船靠岸停了半个时辰,兴许那时候,你师弟下船了也不一定。”
谢无涯:“如此,那我们不便多留,叨扰诸位,这就先告辞了。”
主人家发话:“无妨,寻你师弟要紧。借你二位的光,今年这茶宴可算比去年有趣几分。”
“先生客气。”
“谢公子,我姓陶,是个商人,也做茶叶生意。今后若有机会,一定请谢公子品品我那里的好茶。”
“先谢过先生好意。只是在下并不好茶,也无此等雅兴,先生的好茶还是留给与先生投缘之人。告辞。”
“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