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到家门口,卡什就听见小薇在和别人吵架,他还想谁那么大胆子敢和小薇拌嘴,听清后果然就是那个不怕死的。
他礼貌地走过去,正对上余谨那不太礼貌的视线,余谨一把抓住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句,直接冲他喊:“我要去德普斯森林!”
“去什么去,”卡什反手抓着他的胳膊,有些生气,“去屋里待着去,才醒就到处乱跑,真以为自己死不了。”
一醒就要到处乱跑,跑什么跑,乖乖在屋里待着不行?
余谨又气又尴尬,他把斧头按在地上,义正言辞地说:“我要去救他们!”
看到他这么倔,卡什当即冷下脸来,眉眼间风雨忽至,他死死地拽住那人的胳膊,“在这待着,他们为救你而死的,你要是再跑出去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可就白死了。”
余谨冷眼看他,用力把手挣出来,再用力扇了他一掌,“你身为首领,如果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怎么会去救我,你休想借此批判我,也休想借此把我永远留在你身边。”
他拽住卡什的领子,“我告诉你,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与奥德尔部落无关,更与食人族无关。”
“我会谢谢你救我,我会报答你,但也是等我救出那些人之后。”
余谨松开他,瞥了眼一旁已经看傻眼的维罗妮卡,他拍了拍手,淡定地朝贴伏在地上等着他上背的蝴蝶走去。
蝴蝶飞得快,不多时就到肉瘤那了。
余谨两手提着斧头下去,他站在那层层叠叠像花蕾一样的肉瘤前,伸手摸了摸,千层的皮绽开一样,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大,余谨随着张开的缝隙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个香味很熟悉,他在恶魔身上闻见过,是香到几乎快要发臭了。
“是这了吗?”余谨转头问蝴蝶,蝴蝶轻轻“嗯呀”了一声。
余谨手完全覆上去,千层肉瓣完全绽开。
里面深红一片,看不清到底有什么。
余谨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摸到几个软乎乎的东西,他抓了一把,是快要化成水的肉糊,余谨吓得把手一甩,看到被摔在地上还在抽搐的肉块,余谨心里一阵恶心。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抬脚朝里面走,里面一点光亮也没有,漆黑一片,阵阵恶臭像擦过厕所没洗干净又阴干的抹布一样闷住余谨的口鼻,余谨差点呼吸不过来。
越往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光了,但是十分朦胧,余谨把斧头握紧了些,步伐逐渐沉重,每走一步,就离死亡更近一分。
面前一面血色的墙壁,正对着余谨的是一个赤裸浑身血色的女人……男人?
余谨距离它只有一步之遥,墙壁上的人既有女性特征也有男性特征,祂身姿婀娜,体态丰韵,一头长发,手指纤长饱满,小腹微凸,像欧洲油画里的女神。
“你终于来了。”
黑暗中响起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祂轻声道:“我的孩子。”
“是你?”余谨震惊道:“你不是……”
“我不是魅魔,你可以把我看做所有恶魔的结合体,”祂声音温柔,比起恶魔更像是一位人类母亲,“为什么到这来。”
余谨说:“我是来救人的,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祂轻哼一声:“那些闯入森林的愚民已经全部死去了。”
余谨手用力握紧,举着斧头砍向那堵肉墙,斧头砸在肉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余谨听着那令人胆寒的声音,脑间霎时闪过进入这个世界后所看见的一切——
森林木屋里疯掉的女人,浑身铁青色,巨人一般的食人族,悬挂的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体型庞大长着獠牙的食人蝶还有……浑身长满花和藤蔓,头发血红宛若鬼神的自己。
“啊——”
余谨头突然剧痛,斧头被他摔在地上,血淋淋的手捂着脑袋,他跪在铺着血和尸骨的地面,潭水一样的地面倒映出为救他而进入森林的食人族惨死的模样,余谨捧着面前的那汪水,难以置信,嘴里一刻不停地说着:“不会,不会的,绝对不会。”
“这一切都是假的!”
余谨跪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他不相信,不相信那么多人全部都死了,他不信!
“孩子,你也还只是一个孩子。”祂说,“你本不该承受这些,谁叫你是被选中的人。”
祂是洞穴中无形的眼,这个由千万逝世之人的骨肉堆砌成的洞穴就是祂。
祂从罪恶中诞生,在死亡中塑形。
因为无尽连绵的战争,死去的人不计其数,祂也越来越强大。
满是坟坑的树林,昔日血流成河的战场就是祂的躯体和四肢,长在树上的巨大肉瘤就是祂的眼睛,数以千计的恶魔使徒就是祂在人间的孩子。
“谨,你生来与众不同,从你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看着你,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反抗,你的挣扎,你的哭泣,你的沉睡,你的苏醒,我全部都知道,你身上的扎根于骨髓的花瓣是恶魔亲手种下的,你体内根茎细长的花,是恶魔将舌头伸进你的身体里种下的种。
谨,人类会爱你,动物和昆虫也会,在花瓣消失之前,你会深陷在痛苦的以性和肉/欲为前提的爱中,你无法挣脱,你也无法反抗,这是魅魔对你的诅咒。
花瓣是魅魔在你身上做的记号,在最后一片花瓣掉落时,你将不再看到他,他也将不再感知到你。”
“谨,我的孩子,你是一个善良的人。”祂说,声音极致温柔又极致空灵,“你会慢慢地拥有一切,你会幸福,你会得到雌性和雄性的爱,等咒印消失,爱会回归本元,没有欲望,只剩纯粹。”
余谨抬头看着面前蠕动的浮雕,祂对余谨伸出血色的手,祂流下血泪,“留下来,陪着我,我的孩子,我需要你。”
祂触碰着余谨的脸,像花瓣一样轻抚,似乎要从肉墙里挣脱出来,祂看着余谨的眼睛,鼻,嘴,看着他松垮的衣服,纤细的脖颈,线条流丽的肩,韧柳一样的腰,祂看着余谨的一切,祂的孩子,祂最完美的孩子。
他是这个污浊世界的明珠,他是来拯救这个残破不堪,恶贯满盈的世界的,他是救世主,他是来救祂的。
来救被困在地狱,被囚在这个血色世界的祂。
余谨恍惚地看着眼前变得漂亮繁华的壁画,上面画的神兽、毒蛇、飞鸟和鲜花仿佛在他眼中活了起来,爬向他,飞向他,他被古怪艳绝的动物植物包围着,它们在他脚底匍匐,听从于他。余谨飘飘然地站在原地,脚底像生了云,他轻喘着,浑身血肉都变轻了,他变成了一缕风,从世界飘走。
“赞恩!”
眼前一切精美绝伦的景色在声音出现后,瞬息之间如漩涡般吸入他的瞳仁里,余谨失神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满脸担心的卡什的脸,他被卡什紧紧抱住,他快呼吸不了了。
“你怎么来了?”余谨嗓音清亮,像一股清泉,在这样恶臭沉闷的环境里听起来格外舒服。
卡什松开他,看着他还迷迷糊糊的脸,两手捧着,揉了揉脸颊,“你在看什么呢?好像魂飞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担心?”余谨不明所以地歪了一下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不会死。”
“幸存的人已经找到了,我们回去吧。”卡什握着他的手,搂着他的腰。
余谨看着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目光冰冷,耳边响着祂跟自己说的话。
“你会深陷在痛苦的以性和肉/欲为前提的爱中,你无法挣脱,你也无法反抗,这是魅魔对你的诅咒。”
余谨不由自主被操控一样地问:“你爱我吗?”
卡什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愣,“啊”了一声,真没想到他居然比自己还着急,这么快就想谈情说爱和他确定关系了。
既然他主动问了,那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就直说了:“爱。”
余谨望着他,脑子里被刚刚的声音占据,他转头看着浮雕,浮雕的眼睛下多出一道痕,像眼泪,但浮雕怎么会流眼泪呢。
余谨怔怔地望着那曼妙形似真人的浮雕,像个朝拜教皇的虔诚信徒,他又看向卡什,眼中毫无人的神情。
卡什目光直直地望向他的眼底,只觉得他现在柔得像一团风,软得像一块糕点,浑身透着香甜,看着那张神态凉薄清冷的脸,卡什呼吸顿了顿,凑近他,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余谨抿着唇,明摆着拒绝,但卡什还是吻上去了。
双唇碰上的那一刻,一个蓬头垢面,在偌大的金色牢笼里发疯挣扎的人显现在余谨脑海里,余谨看着扑到面前被笼子挡住的血淋淋的脸,肩膀吓得一耸,忍不住“呜咽”了声。
他推开卡什,愤恨地摸着嘴唇,质问他:“谁让你吻我的?混蛋!”
卡什抱他更紧,吻着他的额角,急促道:“这么没心肝,刚刚还问我爱不爱你,现在又推开我,你的脸怎么就变得这么快。”
余谨被他搂着挣脱不了,问:“谁问这个问题了?我根本没问,是你幻想出来的吧。”
卡什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喘着气,压下那股欲望,“好好好,是我幻想出来的,你怎么说都行。”
可算是恢复正常了。
卡什虽然庆幸,但也觉得空落落的,刚刚那番直白的样子他还没享受够呢,这就又恢复了,又变成以前那恨死他的样子,他亲一下就要打一下,搂一下就要推开他。每次靠近他,摸他都胆战心惊的。
唉,还真是,说不上来,这样也好,他不喜欢太乖顺的,没意思,就喜欢赞恩这样的,像个暴躁的小狮子。
“那你想不想听听我怎么回答的?”卡什问。
“不想。”余谨用力推开他,理了理褶皱的衣服,“最好是不爱。”
卡什轻笑了下,“嗯嗯,不爱……”
俩人又拉又推,打闹了一路,出去时小薇和幸存者站在一起,小薇正在安抚她们。
阿芙拉身上满是血,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但她看起来一切正常,她旁边的斯嘉丽看起来也和往常一样,看来俩人在里面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余谨静静地站在出口那,转眼腰上就多了一只大手,卡什笑嘻嘻地问:“身体好足了?”
“你说会报答我,”卡什凑过去,“怎么报答?”
“以身相许吗?”
余谨惊恐地看着他,大喊一句:“滚!”
面前的一群人被喊声吸引过去,只见首领搂着那个外族人,看起来很亲密,首领眼神温温柔柔的,和面对他们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人堆里爆发出一阵唏嘘声。
维罗妮卡看着已经打起来的俩人,默默低下头去。这个外族人还真是特殊,她跟在首领身后这么多年,还没见首领对谁这么关心过,就连他一手培养的外猎小队,对于他们的死首领也是冰冷地回一句,“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伤心的。”
但是对这个外族人却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还亲自过来找他,救他。哪怕这个外族人前不久才骂过他,打过他一巴掌。
首领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维罗妮卡擦着血迹,罢了,首领开心就好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薇?”阿芙拉看着她,“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维罗妮卡露出笑意:“当然可以,我们以后就是队友了。”
“诶诶,那我也是喽。”斯嘉丽靠过去用肩膀撞了一下阿芙拉,“嘻嘻,对嘛对嘛?”
维罗妮卡把红了的布扔到一旁,“当然是啦。”
阿芙拉保持着微笑,恍然想到什么,问:“伊里斯、怀亚特还有艾米呢?”
“他们找到了吗?”
维罗妮卡身体侧过去,将在后面,才找到受了重伤的三人露给她看。
“他们怎么?”阿芙拉看着那三人,艾米一只眼眶空了,鲜血淋漓,伊里斯脖子上多了三道红痕,正半死不活地靠在怀亚特身上,但怀亚特也好不到哪去,一只胳膊被划伤,口子极深,差点露出骨头,左边小腿上也被蹭伤了,裤子贴着伤口,能显出不平整的皮肉。
“怎么都受了那么重的伤?”阿芙拉问。
“不清楚,后面再问吧,先让他们好好休息。”维罗妮卡说。
怀亚特看着手臂上的划伤,很痛,但他在看到和首领打闹的余谨,心更痛。
他真没想到自己能为了救他差点牺牲自己,怀亚特看着那铺着花瓣的脸,看到那脸上刺眼的转瞬即逝的笑容,喉结滚了滚,彻底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