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从藏着绿芒的眼睛忽地转向余谨,一只手托着他的胳膊扶他,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余谨回过神,看到他一副淡漠泯然的样子,心里隐隐觉得怪异,又看了眼一旁把头低下去斟茶的查普曼,没敢多问。
系统给的资料并没有记载查普曼家族的详细内容,比如他们是如何培养小辈的,以及他们的家风族规如何……
后院在林子深处,会有些冷,侍从特意拿了件较厚的斗篷过来给余谨披上,斗篷内侧满是白色绒毛,披在身上暖和极了。
“家主说您身子弱,特意让我拿来的。”侍从系上领口的绳结,边系边说,“后院湿气重,要有任何不适记得和我说。”
余谨看着他系绳结的手,点了点头。
绳结系完,侍从抬头看了眼余谨,眼皮微垂,毫无神采。
“带路吧。”卡什将余谨揽在怀里,对他说。
侍从正要领路,忽而间一道凄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深处传出,紧接着惨叫声忽然消失不见。
余谨愣在原地,寻着惨叫声看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侍从充耳不闻,继续领着他们往里走,只淡淡地说:“什么野兽的惨叫吧。”
“林子里野兽多,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奇怪。”侍从说。
余谨嘴唇动了动,忽然面前多了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嘴,余谨转头去看,只见卡什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摇了摇头。
越往里,建筑依树依起伏的地势而建,笼在树中,又像树笼在屋中。
后方有一池塘,池塘里没有荷叶,但是有几片青绿色漂浮的叶子,池塘里也没有鱼,但是有像蜉蝣青蛙一样的生物。一切都静,静极了。
带路的侍从不会主动向他们解释,只偶尔向余谨寒暄几句,问他身子怎么样了,可有些不适。
余谨摇头,萧瑟的风吹着他鬓边的碎发,红发像这片林中稀缺的枫和红花一样,侍从注视着他的红发,最终没忍住问:“您这红发是天生的吗?”
“不是,是经历了一些变故才变成的红发。”余谨不好意思地把头发拢了拢,细胳膊露出来,侍从盯着看了眼。
又望向首领,“体弱,身子单薄,应该好好照顾,再往里更偏冷,就不去了,去偏屋歇息一会儿吧,我去膳房叫人做些药膳来。”
“喜欢甜口还是咸口?”侍从说,“辣口也可,不过西奥多家族的辣口不是常人能接受的。”
“甜口。”余谨说。
侍从又淡淡地看了眼首领,卡什一抬手,“不用问我,去准备吧。”
等侍从离开,卡什又往余谨身边凑了凑,看到他紧紧握在一起的手,问:“冷?”
余谨不搭话,嘴里呼出来一团暖气,卡什看着他冻得有点发白的脸,把他抱在怀里暖了暖,大手握着他,摸到那冰凉的手时眉头一紧。
冻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说。
他把人带回屋里,屋子里没有风是要暖一些,但屋里长久不住人,倒有些阴嗖嗖的冷。
余谨僵着身子把斗篷拢得紧了些,片刻过去了,一句话也不说,只微微喘着气。
他没想到这后院居然这么冷,刚刚在桥头站了一会儿,他只觉得自己要被吹成冰棱了,连说话都吃力,只能咬着牙齿,避免颤抖。
这会儿他被卡什抱在怀里,倒是暖了些,他挣扎了一下,勉强可以动了,便问:“不冷吗?”
“不冷,”卡什捏了捏他的下巴,“冷怎么不早点说,都冻成这样了。”
他怀里暖,余谨拧着眉往他怀里钻了一点,脸埋在他胸口里,只露出头顶,卡什感受到他头抵在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温热气体穿过衣服,卡什轻笑了下,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
他睡着了,许久没有动一下,卡什也不敢乱动,怕打扰他,但这个姿势久了他属实有些难受,便搂着他慢慢换了一个姿势。
侍从推门进来,提着食盒。屋外一片绿竹青,似乎除了青色和房屋的棕黑就看不见其他颜色了,屋外景色像同时泼开的双色墨汁。
卡什瞥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东西放在桌上,侍从跪在桌前,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药膳取出来摆好,最后一个盘子放下,余谨也正好醒来。
他眨了眨眼,眼皮还有些酸涩,但困意淡了些,他坐直了一点,手搭在桌上,已经不冷了。
“尝尝吧。”卡什摸着他披在背部的头发,一遍一遍顺着,“合胃口的话走前再让他们做些带回去。”
余谨拿了个雪白的松软糕点,还没入口,那股甜腻的香味就钻进他口中,余谨咬了一点,比预想中的要清新一些,没那么腻。
侍从恭敬地提着食盒去外面等,门拉开,一道风窜进来,屋里稍微多了些生气。
“你来就是为了那件事情吗?”余谨放下糕点,看着粘上粉的手指。
卡什手撑在桌上,侧头看他:“是啊。”
“怎么想把我也带来,”余谨自言自语地问,“我昏迷前交给你的东西抄好了?”
卡什随口说:“当然,已经送过去了。”
“他有说什么?”余谨心里有些不安。
伊萨像是个会责备他不亲自完成任务的。
“他能说什么,”卡什晃了晃桌上的摆件,“谁抄都一样。”
“你病了,就是任务完不成他又能说什么。”卡什搂着他,亲昵道,“好点了吗,还冷吗?”
余谨面无表情地握着腰上那只乱摸的手,两眼空空,“你就不奇怪刚刚那道声音?”
卡什手收紧,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有什么可奇怪的,不就是杀个人吗?”
“这是他们家族的事,我们不管。”
卡什把脸埋在他颈间,嘴唇碰了碰那边的软肉。
余谨被他弄得痒,便耸着肩不自在道:“我……我想去看看。”
卡什突然咬了一下他颈上的肉,不重但留下了浅浅的牙印,他问:“怎么想去看那个?”
他把人抱紧,哄道:“就是折磨人的,没什么好看。”
“他们为什么要折磨人?”余谨不理解,“他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卡什低笑了声,“你家人没把这个告诉你?”
余谨摇头,嘟囔着,“他又不是真的什么都知道。”
卡什耳朵凑过去听着他小声抱怨一样的口吻,心情顿时晴朗,手揉了揉他的肚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缓声说:“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等你消食了再带你过去,否则你看到那场面是要吐出来的。”
他边轻轻揉着余谨的肚子,边在他耳边念故事一样说:“西奥多家西边有一栋环式的小楼,家族的男孩都在那栋楼里长大,楼中央是决斗场,相同年龄的小孩长到一定年纪就会被放在决斗场决斗。
前几场是不会给他们兵器的,但到后面,胜利的人少了,就开始给他们长刀,长剑,刺枪一类的兵器,让他们相互残杀。
最后胜利的人需要和历代家主亲自豢养的锯齿兽决斗,只有拔下锯齿兽的一颗牙,才能离开西奥多家族,到首领身边做事。”
余谨突然坐起,转头问:“那不是会死很多人?”
卡什手撑在身后,“是,但是西奥多家族的女性生的孩子也多。”
“我只是听人说过,说西奥多家族的女性从成年那一天开始就会被配婚,另一半往往是各家宗主亲自挑选的。不过……”卡什话语一顿,“从此以后不停地生育,直到再也生不了。”
屋内沉默了一阵,余谨手按在桌上,不敢去想象卡什描述的事。
卡什看着他消瘦的背影,从他说完那些事,他的心情就没好过,知道他会对此感到害怕,卡什便靠过去搂着他,亲了亲他的耳垂安慰道:“别多想,这是他们家族的事,与你无关。”
余谨被他蹭得脸红,头往边上偏,别扭道:“那……怀亚特和他弟弟也经历了这些吗?”
卡什鼻尖抵着他温热透着香气的颈,嘴唇碰上去,亲了会儿,“没,当时我当上首领没多久,各个家族为了讨好我都送了个人过来,怀亚特就是他们送过来的。”
“怎么问这个?”卡什细想了一番,不悦地掐住他的脸,“你心疼他?你不忍他经历那些?”
余谨眉毛一竖,抓着他的手:“我只是好奇。你想什么呢。”
卡什看见他生气的表情,又看了眼桌上被吃了一点的糕点,他抓住那人的手亲了亲,转眼把人抵在桌上。他力气大,余谨根本反抗不了什么,只能问:“要干嘛?外面还有人在。”
“怕什么,他又不敢进来。”
卡什亲着他的唇角,余谨像先前那样反抗,一点不安稳,只亲了一会儿,卡什就松开他,看着他朦胧的双目,发红的嘴唇和那莫名有些委屈的表情,卡什难耐地扯了一下唇角,松开他按着他的后脑勺重重吻上去。
他嘴唇软软的,才吃过糕点亲上去更是一股甜味,卡什不自觉吻得更深了一些,肩上也多了一双手,推着他。
余谨对他还是万分抗拒,他捶着卡什的肩,但那人像死了一样一点也不睬他,不管他多用力推,那人就是纹丝不动。
渐渐的,他有些缺氧,也不挣扎了,手有气无力地搭在他肩上,软的像棉花糖。
卡什觉出不对劲,立即松开了他,才一松开,怀里的人就靠在自己肩上大口喘着气,耳朵和脖子一片粉红。
余谨拽着他的衣服,越想越气,用力将他推开,腿弯着挡在二人中间保护自己,他抱着双腿,唇上还一片湿润,但先前的委屈早已不见。
“你不可以这样……”余谨把头转过去,“不可以这么对我。”
“我……”
卡什一脸好奇地望向他,“怎么对你?”
余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讨厌你,你每一次和我接吻,我都在忍耐,如果我身边有刀……我会杀了你,或者杀了我自己。”
他说完,侍从正好推门进来,脚上的红绳晃眼,余谨一下就看见了,立马从桌边挪开。
侍从跪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碟子,余谨乖乖地坐在那看着他,那不安分的手又突然出现在他腰上,余谨神色一僵,回头瞪了他一眼。
有旁人在,他多少顾及余谨的感受,并没有太过分,只是把手搭上去,摸着他柔软温暖的小腹。
“他想去决斗场看看,”卡什望向侍从,“你带路吧。”
侍从合上食盒盖子,冷漠道:“族中有规矩,不许外人进入决斗场,也不许外人围观比试。”
听他说的这些,卡什不耐烦道:“你们家族哪来那么多规矩,让你带路就好好带路,再不济你把查普曼请过来让他亲自带路!”
侍从提着食盒,躬身尊敬道:“是,首领恕罪,我这就将此时转告给家主。”
门被掩上,余谨看着还一脸怨气的卡什,斟酌了会儿,“不让去也没关系的,我不是非要看。”
卡什倚在那,脸色极其阴沉,他对余谨勾了勾手,强势道:“过来。”
余谨往后挪了一点,摇头。
卡什看着他后退的动作,气得心脏疼,上前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怀里撞,余谨推了他一把,很抗拒,但卡什却抓着他的手,紧紧搂着他,眼里酝酿着杀戮,但他却一遍一遍抚摸着余谨的身体,安抚他。
“你是我的人,你想要什么都会有,谁要是敢质疑,敢不答应你的要求,我会杀了他。”卡什亲了亲他的额角,呢喃着,“别怕。”
他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嗓音也变得极低极冷,余谨莫名感到恐惧,在他怀里蜷缩起来。
他没见卡什杀人,但从他以往的战绩来看,他无论杀谁对他来说都是一件轻松的事。
这样想,余谨倒觉得自己胆大包天竟然敢一直和他对着干,竟然还敢打他……
也难怪那次叫别人看见他打他,他会那么生气。
越想,余谨越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件危险的事,万一哪天和他在一起,他一不高兴把自己杀了怎么办,又或者他为了讨别人欢心,把自己杀了助兴……
余谨咬着手指,他必须要离开他,并且要尽快离开他,在他厌烦,对自己感到无趣之前离开他!
卡什一遍一遍抚摸着怀中之人的身体,刚刚那样肯定吓着他了,卡什低头看着他还在发抖的肩,心一瞬间拧紧,他反复在他耳边温声说:“别怕,别怕,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门再次被打开,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身后树影婆娑,光从他身体两侧照进来,人陷在阴影里,无形之中滋生一股可以吞噬屋子里另外俩人的气息。
查普曼看着抱在一起的俩人,困在阴影中的脸稍显阴狠,他紧盯着那对看似恩爱的侣人不放,像一座巨大无法逾越的山。
但说出的话却又十分恭敬,“小辈不懂事,见识少,冒犯了首领的人,我已经让他去领罚了,还请首领和那位贵人原谅那位小辈。”
卡什眼睛横向他,面若寒潭,半张脸、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怎么处罚的我不关心,我只关心到底让不让他去。”
查普曼忽而笑了,“当然是可以去的。”
他紧紧盯着卡什怀里的人,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恨不得撕碎了他,但面上依旧带着体面的笑意,看起来还算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