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进组这天确认了。
荣云载泰民到制片公司同其他演员碰面。他一路听他讲了剧本梗概,大约是一个落魄的陶艺师同一个年轻职员恋爱的故事。
作为副线,他和饰演咖啡店店长的东熙是青梅竹马、相爱相杀的关系。
泰民心下思忖,这是个极其典型的日韩腐漫人物设置,两对恋人,一部青春靓丽的罗曼史。只不过,这爱情故事里没有一个女人。
参演《迷情》的时候,他算是第一次接触到BL这一小众的圈子。他把一切看得通透,反正无论男爱女,还是男爱男,爱情不过是一种感觉。于无尽的虚空中,伸手抓住那一点儿热气,迷蒙中就可以假装自己爱上了谁。
出演感情戏从来难不倒他。
泰民原是个聪明人,从小读书这块从不叫大人操心的。尽管改行当了演员,他自认为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内在逻辑可言,只要是顺藤摸瓜,抽丝剥茧,都可以探询得到其核心和本质。
正因为他总是用最理智的态度对待人生,才总觉得至少自己的内心,是完全在把握之中。
他深信没有人可以迷惑他,控制他。
等电梯时,荣云去走廊里接电话。一个身材瘦削,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大男孩兀自背着双肩包走来,他耳朵里塞着耳机,并不抬头去看周围的人。
泰民趁他不备,瞟了两眼。他上了三十岁这年纪,对于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的偶像团体都产生了隔阂,既分不清具体的组合,也喊不出时下当红的偶像名字。
慧莹笑他,“这还算是在演艺圈里面工作的人呢?”
他颇有些不屑一顾,“演员同偶像明星显然是两类人。纵然他们是有交集的……那不过偶尔隔着银河对望,短暂的见面罢了。”
慧莹认为这话说得富有诗意,想必是参演话剧锻炼出来的口才,“我记得你读书时候,但凡是老师叫你回答问题,还没说出一句话,耳朵先红透了。”
他人虽高大,也同样的天性害羞,不善言辞。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有一天突发奇想,非当上演员不可。他承认年轻时候虚荣心作祟,可是多少年过去了,只剩下一种微淼的、波动的激情在支撑他坚持下去。
这打扮得年轻而充满活力的男子,撮着微红的呈圆形的唇,仿佛正念念有词。而他低头敛容的瞬间,俊俏小巧的五官则不由得使人心内默默赞叹。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窥探。
泰民心里想:若此人是同自己演对手戏的,仿佛年纪太轻了些。一个人的年纪同阅历写在脸上,怎么都瞒不了人的,因而一对爱侣假如没有起码的适配度,也是要叫人感到怀疑的。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电梯“叮”一声开了,荣云推着他几个人都涌入狭小电梯轿厢内。
“嗨,小灿!”荣云忽然出声同那戴棒球帽的男子打招呼,又同泰民介绍,“这是孔灿,男子团体Boom的队长。”
泰民一问,果然他比自己小,“见到你很高兴。”荣云补充,“小灿是这次电视剧的主cp之一。”泰民会意,知道他不是同自己演对手戏,不晓得为什么,反倒松了一口气。
会议室内灯火通明。
工作人员戴着帽子、口罩,有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时不时进出着,在桌上摆放等会碰头会要用的剧本、席卡……泰民找到自己的座位先坐下来,身边空着个并排的位置,显然是刻意留出来的。
上面写着个名字:
韩焘宇。
他心内一动,原本并没有什么期待,为什么单单看了这名字,就觉得更好奇,那人的样子?
焘宇是家中老二。上有个开公司的哥哥,下还有个在国外读书的弟弟。至于他自己,不晓得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为长得白净可爱,竟然从小得到父母和周围人的关爱最多。
一个在称赞和爱中长大的孩子,本来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有美好的滤镜。他喜欢旅游,对于人生也没有具体可感的目标——大学读了现代艺术,擅长抽象的绘画,毕业后在几部主流电视剧里打酱油。
他缺少名利心,也就是人们所说的一股狠劲。同时期出道的人,要么靠着天时地利一炮而红,要么干脆退圈去做普通人了。
服完兵役,实在百无聊赖,哥哥
韩熙宇问他,要不要去他的公司?“我们偶尔排演一些现代话剧,很有趣”,他反应淡淡的,“舞台总是给人一种压迫感,我不喜欢。”
哥哥穿针引线,介绍他去了一个明星演艺公司,签约了没多久,经纪人问他能否接受出演BL电视剧?
他虽然是传统的韩国人,父亲在大学做老师,母亲也有自己的一点小事业——开了一间花店。因此骨子里就刻上了不拧巴、小浪漫的基因。
“我是无可无不可的。”
他恰是呆的烦闷了,因此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题材我从前没有接触过,想必是个新鲜的体验。”
经纪人头一次见到这么个伶伶俐俐又天真脱俗的青年,心里头也很欢喜他,不免就说出了点心里话,“只是若今后红了,说起来是因为拍过腐剧的,倒像先起就低人一等似的,免不了多费口舌。”
焘宇斜倚着栏杆,很有点儿快乐地眺望着远处的夜景,明黄的灯光打亮了江面,那一种粼粼波光下的梦幻的美。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他笑,“经纪人也是,为何总皱着眉头?遵循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焘宇是直男啊。”
“直男,也是世人的一种标签。我不喜欢活在‘标准’里。我就是我自己。”
那时候他留着短发,额头是八字微分开的刘海,风吹动那刘海,风是自由的,他渴望□□突破灵魂,获得永恒的自由。
泰民还不知道,这鲜活的、肆意的生命,同他那压抑着的、沉重的梦想如同两个完全相反的星球,马上就要碰撞在一起了。
他越来越焦灼地盯着门口,四人中年纪最长、名气最大的车瑞元也鞠着躬进来了,他一身黑色西服,显得正式而慎重。
而在他的心弦被这一次次起立鞠躬、打招呼的间隙拨弄时,韩焘宇微笑着,姗姗来迟,进到了这闹哄哄的房间里。
白色衬衣修饰他的脸轮廓和五官都圆润柔软,像一只懒懒的猫咪。
“哦,原来是这么一个人,”几乎是尘埃落地,可是又想,“怎么是这么一个人?”
白净的、温柔的,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淡淡的神情,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区分开来。
“泰民……哥?”他的声音尽管温和,却充满朝气,“见到你很高兴。”他主动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
泰民的大手几乎可以包住他的那只手,“接下来还请多多关照。”他发觉自己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失态,猛然察觉出自己表情木讷,恍然大悟,立刻恢复了往常的一种礼貌的微笑来,
“彼此彼此。”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