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月又见面,泰民瘦了些,臂上肌肉却紧实了不少。根据导演的要求,他将原先的八字刘海剪短了,换成清爽干练的小平头,这一来,更多了一份少年气。
“真的,年轻了不少”,荣云感慨,“有好好地在准备呢。”
“当然”,泰民对此很有自信,“哥看我像多少岁的人了?”
“自然不像30岁”,荣云故意说出他的真实年纪,又坏笑,“如此一来,你演那韩焘宇的弟弟,真是有模有样了。”
“谁会暗恋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他摇头,“有时候那漫画里的内容过于天马行空,实在经不起推敲。”
“那么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荣云点到即止,照例开车送他去公司,“我这回不能同你一起去了,明秀那边综艺需要有人跟着。”
泰民点头表示理解,“接下来反正没别的事,我只在全州耐心待一段时间吧。”
这话一出口,又隐约是一点儿失落。一个没什么行程的艺人,对于未来的恐惧是几乎与日俱增的。
荣云不放心,又要啰嗦,“虽然是个小制作的片子,头一次进组这么长时间,有什么事情尽可以跟我商量。”
“哥怕我会惹事吗?”他那利落的短发衬着一双明目,灼灼有神,“我不会的。”
荣云知道他不过个子高,身材壮,看着骇人,其实为人处事倒很有眼力,真可以不必替他担忧,“只是这世上的人,本来就各有不同,遇上蛮不讲理的,你不要太上火就是了。”
两人对坐着,一时沉默。泰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拍《迷情》时,工作人员私底下笑话两个大男人亲嘴,气氛尴尬又僵硬,前前后后NG了十多次。又调侃智信气质阴柔软弱,动不动就要哭,不像个男人。男导演本来接了这烫手的山芋,更无处着手,一腔怒火全撒在主演两人头上。
他忍了又忍,终于在一次酒后爆发,没有别的法子,唯有抱着荣云痛哭。
《迷情》后来通过网络播放,知道人寥寥,只是一段经历所得到的伤害,却不会轻易就被抹去。
为了演戏,泰民认为自己可以将握紧的拳头一次又一次松开。
他有的是强烈的信念。
“哥还当我是二十来岁的热血青年吗,我已经成熟许多了”。
荣云拍着他的肩膀,很有点儿欣慰,“你还是得失心太重,世上的事十分有三分的满意,就不要太苛求了。”
“哥今年多大了?”
“快45了”。
泰民这番话说来有条不紊,显然在心里早打过腹稿,“我到了哥的这个年龄,自然会放下执念——但是现在还不行。人若是没有了欲念,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荣云自知他有他的道理,不必勉强,两人就此道别了。泰民进了保姆车,放好行李坐下,正对上韩焘宇的脸,一瞬间,那张脸和漫画里的那个人似乎重合了。恍恍惚惚,东熙笑了笑,“高浩泰,你长大了不少。”
他听见的这个不存在声音,想来自觉好笑,疑心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
“泰民哥”,但是再仔细凝神,确实他笑了,和东熙一样的笑容,嘴角那颗痣,隐约而暧昧地闪过,“你来好早。”
“哦,焘宇”,他展露自己招牌式的笑容,“坐我旁边好了”。他解释,“本来我们是应当提前培养一下感情。”
“啊,对了”,焘宇脸上露出一点儿淡如奶油的笑意,在人心上羽毛一般拂过,叫人着实不能不在意,“我们在漫画中是一对搞笑又可爱的恋人呢。”
“你对BL的文化似乎接受起来很自然?”
焘宇坐下来,想了想说道,“其实我只是将自己当作一个演员罢了。演员是没有自己形态的,他应当为角色变幻出不同的人格。”
泰民第一次听到如此准确而又似乎随口说出的见解,一瞬间心头涌上一股热流,麻麻的,“我以为韩国男人都会恐惧这种男人之间的情感。”
他两手抱胸,微微侧过头,“……其实我认识好多朋友,他们天生喜欢男人,这不过是一种情感的形态,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
“哦”,泰民被这发言忽然得噎住了,踌躇之间,孔灿上来了,打破了这一层微妙的尴尬。他谦恭而客气地同他二人打招呼,“泰民哥,”停了停,他又问清楚了焘宇的年纪,绝不肯有一点儿错误的,用平语同样礼貌地打了招呼。
“居然这四人里头我的年纪是最小。”焘宇为会这样的小事情,眉眼弯弯的,笑将起来。
“是东熙没错呢”,泰民又一次在心里感慨。他看完漫画,撇开某些大尺度的剧情不说,这花美男似的哥哥东熙,看起来放荡不羁,总是以笑示人——其实因为年纪最大,心思最为敏感、细腻。
车瑞元作为前辈,姗姗来迟。他坐定后,车子终于缓慢地驶出了闹市。
车里几个人,因为并不很熟悉,不同的背景,一时又难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倒是焘宇提起他和泰民共同读书的大学,“是荣云哥同我说的,这样说来,你是我的晚辈啊。”
泰民认为他们尽管差了几岁,可是焘宇这人是柔软亲切的性格,相处起来倒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兴许我们曾擦肩而过……”他说不准,“18年时,你还在学校吗?”
“论文答辩的时候去过几次。”他陷入回忆中神情带着点儿迷离,侧脸轮廓非常地精致,“对了,学校对面的那家拌饭店,我喜欢他们的烤肉拌饭。”
“三顺拌饭店?”泰民接口,“知道,平时人很多。”就着这话头,到达全州之时,两人陆续聊起了求学和表演的经历,在部队的生活……很难想象,居然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泰民一面认为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同自己之间,应当横亘着无法逾越的星河。一面又被他温柔的话语和甜甜的微笑蛊惑,认为是他先入为主的判断出了错误,不该误解一个天性纯良的人。
车子就这样,一路行经黑黢黢的荒郊野岭,拉开车窗帘看到一轮弯月挂在天幕之上。
危险而美丽。
“所以……你为什么选择参演这部电视剧?”他问出了困惑自己已久的问题。
“那么你呢?”焘宇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里,他现在什么表情?泰民很有点儿好奇。
“……选择吗?我没有选择。”泰民道,“有戏演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