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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书吧 > 李代桃僵 > 第39章 巧饰伪(三十九)

第39章 巧饰伪(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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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湄说罢,垂目叠手地半蹲在原地,等着柳氏命她平身,侧影乖巧至极,看上去恭谨万分,无可挑剔。

“晨安?”

柳氏却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了云湄一眼,旋即抬起手,指了指案头上摆放的刻漏,语调提了一个度,不乏讥诮地道:“你不睁开眼睛瞧瞧,现下是什么时辰了?倘或我不派人请你,你这新妇,是不懂得要给婆母请晨安是不是?江陵宋府好歹也是诗书名门,少傅家三公子那媳妇儿,我可是在大宴上见过的,与你同出一门,是你前不久才嫁出去的二姐吧?她那个温婉知礼哟,弄得我可对你期待得很,结果你过了门子,没得一星半点的自觉,你且告诉我,你是打算往后都这么伺候婆母,非得人请着哄着,才能挪得动你这一尊大佛,是或不是?”

昨儿个甜甜唤云湄一声七嫂的柳芸,此刻也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看向云湄的目光之中显出几分得色来,见柳氏久久不允准云湄起身,眼神里明晃晃地含上了幸灾乐祸的恶意。

“婆母且消消气,儿媳万万不是刻意不给您请安的,只是儿媳醒身的时候,派人探问,见婆母院子里没有动静,不敢叨扰,便静静等候,心想干脆待得七爷归来,走一道儿来给婆母问安,可派出去的那小丫鬟不知怎的,不再有回复,竟闹得儿媳不知婆母已然起身了,这么一来二去的,便如此耽搁了。”

云湄说得娇怯,实则要派人探问,大可以稳妥地调用自己的三个陪房去承办,只是故意使法子,抓了个柳氏安插在「清源居」的耳报神而已。

云湄眼波儿一转,见外头的明湘里应外合拿住了一个丫鬟,正是被她指派来柳氏院儿里瞧情况的那一个,不由“呀”了一声,细声惊呼道:“这阿鱼,怎么在婆母院子里浇起了花呢?七爷养在南圃的那些奇葩名卉还没人灌溉,她倒比我懂得孝敬婆母,自作主张地跑来这儿施为了,还请婆母千万莫怪,这小丫头,也是一片孝心。”

柳氏一噎,见她与明湘主仆两个里通外应配合无隙,心里暗暗惊诧于云湄的敏锐,住进来才第三日,自己又没将掌家一事交予她半分,她怕是连名册都看不着,却精准地拿住了自己在清源居安插已久的耳报神!

偏偏云湄还自行搭好了台阶,口口声声说那丫鬟乃是自己跑来孝敬柳氏的,害得柳氏不能反将一军,一口沸腾的火气膨胀地吊在嗓子眼儿里,不及时散出来,怕是得就此憋坏。

柳芸一万个看不惯云湄那云娇雨怯的无辜做派,及时出声道:“底下这些个办事的总有纰漏的时候,别院的嫂嫂跟弟妹们可大半都是一起身,便亲自在院儿外等着给姑母请安的,独独七嫂是个娇滴滴的瓷人儿,前前后后两回都是指派丫鬟来探问,自己倒是乐得清闲。”

云湄好似刚刚发现柳芸立在旁头,上下看她一眼,这才恍然道:“噢……你是芸姑娘吧?七爷有件物什,托我归还给你,这贴身的东西,也不知他是怎么来的,兴许是在清源居附近捡到的罢!芸姑娘莫怪,”言罢还细声嘟囔,“也是奇了呀,近来的风有这般大么?能将一条绸绣刺金的帕子,从婆母这儿给吹到老后头的清源居去?”

柳芸不知她在耍什么花招,防备地低头看去,就见云湄自袖笼中取出一条帕子,正是她前不久得知宋府小姐不日便会嫁来,心伤之下跑去清源居找许问涯见面,那日她醉了,贴身的帕子都强行塞给了全昶,也不知那全昶有没有转交给许问涯,横竖后续没传出一丁点消息,柳芸便窃喜地猜测,应当是许问涯不声不响地收下了……眼下看情况,分明是不声不响地扔了,又被这宋浸情给捡来,冲她发难!

——若说是许问涯为了讨新婚妻子的好,主动将这些私物交给妻子处理,柳芸不信!从前便是被许问涯的各种似是而非、若即若离给吊着,柳芸才频频纠缠、尤不死心的,现下自然不相信许问涯能做出这种不顾她脸面的事情。

云湄见柳芸脸上的神情四分五裂,唇角勾勒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弧来,走近两步,将帕子塞入柳芸手中,温声说:“这帕子瞧来不凡,我看那走针,还是衍州那边的双面绣,就此丢失,我想芸姑娘是心疼的,眼下物归原主,不收下吗?还请芸姑娘别排斥则个,我已然亲手仔细清洗过了,上头保管寻不出半块儿脏污。”

柳芸按捺不住手抖,愈是听着耳畔的温声细语,愈是浑身发颤,她感受着被塞入手中、尤带热意的帕子,仿佛脸上被同步掴了一个毫不收力的巴掌,当即气急败坏地将帕子给摔在了地上,奈何那帕子轻飘飘地往下滑落,瞧那云淡风轻的势头,能解气才怪。

就像她与姑母轮番寻这“宋浸情”的茬,人家都能一一不卑不亢、春风化雨地轻易化解,一副笑面始终严丝合缝地镶嵌在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四面八方尽皆无懈可击,无论是棒子、还是针头,俱都仿佛戳进了软绵绵的棉花里,简直能活生生地气死一头牛。

柳芸尤不解气,又不能当面打云湄一巴掌,忍不住迁怒地抬起了右脚,想要狠狠地踩那帕子两下,中途却被柳氏打断:“够了!”

复又看向那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帕子,那自然是柳芸瞒着她跑去清源居送的,这不是明摆着将把柄往人家面门上递吗!

瞧着这个蠢出了寰宇的侄女儿,柳氏恨得心头出血,这场发难还没正式开展呢,自己便被这蠢如鹿豕的草包给带累,一块儿落了下风。

但外人在场,柳芸再是驽钝蠢笨,那也是姓柳的,柳氏撇不开她,连巴掌也是同她一块儿挨,柳芸丢脸,她也跟着丢脸,当下只能极力周全着,恶声恶气地指责云湄道:“原来你是个有能耐的,头一遭给婆母请安,便在我院儿里闹上了天宫,搅天搅地不得安生,你是存心来气我的是不是?半晌了,我连一盏茶都没吃着你的!”

云湄被唬得眼睫一颤,不胜娇弱的模样,委屈巴巴地颤抖着声线说:“我瞧芸姑娘始终站在茶几后,手上忙活个不停,想来是要为婆母奉茶的,儿媳茶艺粗鄙,万不能不自量力地夺她的风,原是想派人上一盏儿媳自己做的群花羹,可婆母总有教诲要传授,儿媳自然恪守本分,抛却一切、仔细谛听,这便耽搁了。总之,令婆母干着了舌头,说来说去,都实在是儿媳的不是,眼下要打要罚,全听婆母的。”

——宋浸情的母亲严氏,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福州妙香茶业掌舵者的亲女儿,身为孙女的宋三耳濡目染,茶艺又能差到哪儿去?

柳氏与柳芸都听得扎耳,“宋浸情”此番话语,分明是在话里话外地指责她们沆瀣一气,一个坐在上首端着架子训斥个不停,一个则占据茶桌不许她插手,是存心不让她能给柳氏敬上一盏茶。

柳芸气得差点儿厥过去,恨不能冲上前撕烂她那张清白无辜的脸,柳氏到底比柳芸长了一大轮年岁,虽则也是极为光火,但毕竟都是她不信尤嬷嬷所汇报,自己低估了宋三,揪辫子之前失了准备,这才让跟前这“宋浸情”钻着了空子,能够如此这般怼天怼地地大放异彩。

当下只好顺着云湄的请罪,自以为轻拿轻放地道:“罢了,你去把案头上摆着的家训抄五十遍,谨记儿媳的本分。”

云湄敢不唯命地喏喏说是,唇角却微微勾起,暗自漾开了一个讽刺意味及其浓厚的浅笑。

——这样,她便彻底占据上风了。

若是此回没有留下鲜明的惩罚痕迹便算了,偏这柳氏跟柳芸半斤八两,一脉相承的蠢笨如猪,一心为了罚她吃苦、看她难捱,竟落入了她话语中的陷阱。

且看她回去以后,如何同许问涯干啼湿哭地卖惨,非得借力治她们一回大的,才能一劳永逸。自己来谋划,并不是成功不了,只是得更为大费周章罢了。

不妨抓紧这许问涯对她展露出一片真心、新婚期间浓情蜜意的空当,好好将这长久的威胁给彻底铲除。

云湄并不觉得自己这种利用很是不齿,她便是如此一路过来的:有大旗不扯,能够借力打力却不借,在她眼里,才真是傻透了。

云湄止住思绪,佯作极力修复婆媳关系的急切样子,匆忙叠着手走至隔扇后的书桌旁,摊开家训便要抄写。柳氏命她抄第二则、第十九则与第七十则,其中便有一句“巧伪不如拙诚”①,讽刺敲打意味昭然。

恰巧明湘从外头跟进来磨墨,云湄借着她的遮挡,微微侧头,朝外偷觑了一眼。

外头那两人靠在一起喁喁低语,声音忽大忽小,柳氏连柳芸的茶都不接了,许是在为落败而互相争执,总之,一时半会儿并没注意云湄这头。

云湄见状,便趁机压声吩咐明湘道:“如果那许七郎从宫里回来得早,得知我在此受罚,以他的心性,必定会强行将我带走。若是如此,你去拦着,同他说些重话,就说我一心孝敬婆母,甘愿受罚,让他不要插手内宅之事,我自己能解决,千万不要来搅合我能与婆母得以亲近的机会,不然我就跟他生气,再也不理他,但这话你不能说得太过强硬,话里话外一定要流露出几分遮遮掩掩、却藏也藏不住的心酸与委屈,听懂了吗?”

明湘拧眉听着,眼神复杂地回望了云湄一眼。明湘是何老太太傅母的重孙女儿,比之其他的奴生子要身份高贵得多,显而易见,她的成长环境顺风顺水,这方面的道行自然没有云湄渊深,说不出那样似是而非的话。

云湄见她发懵,知道明湘与自己不同,便干脆附耳教了明湘几句冠冕堂皇而又可怜巴巴的说辞,又将每个语气的转折点为她掰开揉碎了细细教习,哪里该强硬,哪里又该示弱,俱都明明白白地条分缕析,言罢,又命明湘务必模仿得惟妙惟肖。

明湘适才见识过云湄应对找茬时的机变如神,现下又听了云湄这番精确到了秋毫之末的细致教习,简直万般惊讶于云湄干起这事儿来的如鱼得水,愕然张着嘴巴,愈发神情复杂地盯向云湄。

云湄复又往外瞄了一眼,柳氏跟柳芸吵完了嘴,一定会派人来盯她的梢,于是时不我待地将明湘往外搡了一把,明湘这才反应过来,悄没声地打后头的槅门走出去,又避人耳目地穿过了院子里无人把守的随墙门,退下去承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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