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砚有些紧张,这是第一次以面对面的方式见到此人,以往远在美国,只能通过网络或者电话。
并且实话说回来,四年里的联系并不频繁,甚至有一年多的时间毫无音讯。
但就算这样,谢雪砚依旧对那人抱有深厚的敬意与感激之情。
因为对方或许是除了自己以外,唯一还在关心几年前云安纵火案的人,唯一还留意着谢雪砚亲身父亲——祁木南的人。
"您好,我来了。"雪砚的话语间慎重感很明显,也许是今天的会面,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你好,祁小姐。"等待已久的人第一句跨越了四年的沧桑,初次接触时也是这样一句话开头。
不是谢,而是祁。这是关乎两人间的一份执着。
雪砚神态轻松下来,笑着在对面坐下,对上一双倦怠却仍有微光的眼睛。
看上去大概三十几快四十的年纪,下巴周围有些凌乱的胡茬,嘴角习惯性下压,面庞消瘦颧骨突出,眼下晕着一圈青灰。
一幅操劳过度,心力憔悴的面貌。
谢雪砚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约在今天。她好像让对方忙碌的生活雪上加霜了。
"邱伯伯,不好意思...."不知不觉间,雪砚道起了歉。
邱远抬起眼,这时的他显得精神了些:"不好意思什么?....这只是最近一个月以来的日常。"他摆摆手,表示真的没什么。
虽然说出这番话是叫谢雪砚不要自责,但似乎效果并不好。
邱远刚才的动作正好露出了他夹克下的衣服,万里无云晴空的蓝色,在最灰暗的地方也十分醒目的蓝色。
警察的工作本来就很忙碌,更何况这位"自讨苦吃",为了一点端倪执着几年的老警官。
上了年纪的人总有些身体上的毛病,邱远自己很清楚,而腰上的旧伤最是要命。
然而此刻他却一反等待时松垮下来的坐姿——这能叫自己的老腰少赐予他些疼痛,坐得笔直,像一株曾被压弯但仍然□□的老竹。
这是他的态度,也是他的尊重,对待早已死去的老友的尊重。
"本以为还要过些时日再见的,现在是有什么意外吗?"
邱远有些意外这个小姑娘会这么早安排见面。
谢雪砚想起之前的事,不安地摇了摇头,对方就着这点心里亦有疑惑。
"邱伯伯,您当年留下的东西被人给破坏了。"
邱远打起精神,尽管他之前已经为了工作熬了个大夜。
"这样看来,倒是有些后悔之前的那个决定了。"
谢雪砚心里清楚他所说的事情,没想到当年觉得妥帖的决定,到如今居然害了自己。
人算终究抵不上天算,叫他人捡了便宜。
雪砚抬眼看了看墙侧的壁灯,不知作何感想,这样的心绪与四年前某个迷茫时刻的自己共鸣起来:
从那天坐上直通国外的飞机时开始,谢雪砚不知所措,面对异国他乡,面对谢家看似妥贴的安排,她很迷茫。
这种无助一直在她心里存在着,即使她已经坚强适应了国外的生活,但并不能代表心里的阴霾就少了几分。
谢霄辞的电话不断跨越远洋打过来,雪砚却做出了以往不敢想象的举动。那几百通电话她任由哥哥打过来,然后挂断。
没有出言警告,只是用一次次主动地挂断表示出此时她本能地不信任。
但在某一天,重复的未接来电里有了个新的号码。
她在跟谢霄辞犟的同时,谢霄辞也在跟她犟。哥哥在逼迫自己接受她,其目的比不是想要和她说上话这么简单。
所以这个号码,应该不是谢霄辞那个隔了十万八千里还要控制她的疯子。
果然,那个号码是邱远的。他借了些关系拿到了谢雪砚的联系电话。
邱远是调查过雪砚父亲案子的警察,同时也是父亲的好友。雪砚从对方同样伤感的语气中明白他没有撒谎。
况且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只是谢家挡枪的一次性物品罢了。
邱远告诉了谢雪砚许多事情。
包括他对好友作案人身份的质疑,包括上层草草结案的行为,包括坐实了谢家利用雪砚的事实。
但他这一次的通电不是带来希望的,这通越洋电话是来在尘埃掩埋真相之前,给这个世界上唯一因此而不幸的人——谢雪砚,哦不!祁雪砚,一个解释的。
邱远很失望,所以他把当时已无用的一堆文件数据随黄土一同埋下,好叫自己的好友泉下有知。
以前只有一个人相信他的清白,但如今又多了一个,还是好友的女儿,想必能够慰藉亡灵。
男人的目的或许是出于内心的煎熬和对友人的安慰,可话落到雪砚心头却激起了不同的一股火焰。
不!不行!这是雪砚当时心里的唯一的一个念头。
邱远话语里的失望让人颤抖,可那不是雪砚能够为此放弃的理由。
这个女孩也许从前软弱过,但在这一刻她想为她的父亲,想要为她的过去,强硬起来。
之后就有了现在。邱远被说服,加入了进来,扯出一条仅仅两个人的战线,孤军奋战。
在邱远的建议下,那个U盘依旧保存在原处。一方面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谢家一定不希望这件事情再被提起。
另一方面又能留个底手,防止两人的调查因为某些因素一切归零。
只是现在想来,似乎没有一件是能够猜中的。
这也叫谢雪砚知道了,自己的对手是如此的狡猾,就连她亲身父亲的墓地周围也要掘地三尺。
两人间有些落寞的情绪,雪砚想到谢霄辞,即使知道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的心中依旧有着复杂的东西。
本该透彻有力的心跳,因为那一点杂质而产生偏差,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在意的偏差......
这时正巧有人向这边走了过来,是在这家店里的服务生。
"先生您好,这是您刚才点的东西。"
长相甜美,声音也很甜美的女服务生端着两杯热腾腾的拿铁上来,。
"谢谢。"雪砚望着笑容可亲的女孩道了声谢,然后接过那杯拿铁,用双手捂上。
入冬的那场雨在今天停下,可气温不升反降。出门到大街上走个十几分钟,面上麻木,揣在口袋里的手也指尖僵硬。
这杯拿铁无疑能够提供帮助,至少能汲取些许温暖。
"进来坐坐,总得点些东西。"邱远见人走远,低声向谢雪砚解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雪砚也给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后将目光低下,瞧见杯口处的泡沫一点点消散。
邱远在对面没有多少失落,只是抿了一口咖啡。
谢雪砚在心里叹口气,也尝了尝这家店的手艺。
对了,先把东西拿出来吧。她动作起来,从包里拿出了那个墓地附近找到的U盘。
"东西在这里。比较奇怪的是内存似乎没变,但所有的内容全部成了乱码。"
谢雪砚考虑到邱远那边的技术,说不定还真能把U盘复原,于是今天的会面也把东西带了过来。
邱远瞄了一眼,他已经有了定夺。
"不需要了。本来也不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但是祁小姐,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这位老警官有着丰富的经验,现在正用着这些经验开出另一条路来。
谢雪砚皱了皱眉,眼睛里闪过些不解,而后将目光投向那个"不是很重要"的U盘。
或许那日的事仍有转机,雪砚试着反过来思考。
既然对方动手了,本意是要阻止调查,但下了功夫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我明白了。U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指示下手的人已经因为行动多出一条能够找到他的线索。"
雪砚低喃着一些话语,邱远听得很明白。
祁老哥的女儿很聪明,一点就通,想必他知道了也会高兴。
"不过...现在这事就交给我去做吧。我有一中直觉,对方是冲你来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明面上最可能追查这件事情的人。”
邱远曾经说过,他那时只是一个案件中整理文件的警员,本不该因此质疑上级,可偏偏这件案子撞上了祁木南。
两人同是一个地方出生长大的发小,只是当年祁木南在老家已经没了音讯,连他的爸妈都觉得儿子是失踪了。
邱远也没想到当年失踪的发小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法庭上,只是他实在人微言轻.............
.............
邱远告辞了,谢雪砚还坐在咖啡厅里。那杯拿铁已经喝完,瓷杯再不能给予人热量,甚至快速贴合着气温,变冷。
热烘烘的暖气吹着也救不会一点。
"你父亲若还在,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这是父亲故友离开时留下的话语,此刻正反复在雪砚心间缠绕。
望了眼时间,谢雪砚这才起身,走向前台。邱伯伯主动揽下了这次的买单,本该提包就走,但雪砚却另有打算。
"老板,我看你们这儿还有甜点。"谢雪砚看了眼边上的菜单"就要特色推荐最贵的那个蛋糕,给我来一份打包。"
雪砚微笑示人,心里对今天之后的时间有了安排。
可就像此前说过的,人算不如天算......
突然间谢雪砚的电话响了起来。拿出手机,又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这可就真是有些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