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初,有件事情我恐要告知你,这姑娘的腿怕是……”
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李惟初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
只是哑着嗓子问对面道:“真的再没办法了吗?”
那人抬眸,眸露为难之色,纠结了半晌方道:“这姑娘的身骨较脆,许是幼时缺食少水,营养不良,骨骼尚未发育良好又遭此撞击,即便华佗在世,也……”
李惟初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手无力地撑在桌上,眸中似有悲痛之色。
“她才十七岁,鹤安,她才十七岁啊……若是废了一条腿,她日后可怎么办?”
季鹤安低眸,轻声慰劝着,“若非她执意妄为失了分寸,也不会惹恼袁群毅。常言“自作孽不可活”,她只不过是为自己的鲁莽买单罢了。”
“不。”李惟初摇摇头,心中似有千涛万浪,苦涩弥漫到他的嘴角,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是我将那未成婚的二十七女典妻文书给藏了起来,又是我不愿插手邱元冲一事,是因我私心用甚,才使她对我失望,才会混不计后果一心去救邱元冲……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季鹤安注视着他一步步软倒在地,痛苦地自责自己,他拧着眉一把将他拽起,抓着他的双臂,“你有什么错?该做的你都做了,该说的你也说尽了,可到最后你换得什么下场?险象环生,你那时若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步入万劫不复之地。”
“袁群毅一向狠毒专权,你我早早便见过。如今赵疏玉只是被微微惩戒警告一番,废了她的一条腿。惟初,你便庆幸,她只是废了一条腿。”
“我……”
李惟初的眸中泪光闪过,他克制地攥紧衣袍轻声道:“她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我不想,不想赵疏玉也折进去。”
季鹤安沉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抚在他的肩上是作安慰,“那不是你的错,那件事无奈之举……况且,你也为她报了仇。”
“不!”李惟初一把推开季鹤安,太阳穴青筋凸起红着眼睛死死抑制住内心的苦楚,咬着唇对季鹤安道,“她的人生是因为我,是被我毁了!如果当初不是我……”
“悔不过当初又有什么用啊!”季鹤安不愿见他还沉溺往事悲痛,极力让他清醒过来,“你现在自暴自弃的样子就会令她满意了吗?你还记得你从前对她说了什么吗?”
两行泪落下,顺着他的脸颊滴到他凌乱的衣袍上,他跪坐在地,神情异常痛苦。
“大丈夫当安身立命,忠君报国,为忠孝礼节,为问心无愧。”
他呢喃地说着,记忆却虑向远方。
“那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对你说的吗?”季鹤安蹲在他身前,抬眸看向他红通通的眼睛。
可李惟初的目光混沌,失神地坐在原地,喃喃道:“她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个字,‘好’。”
“她什么都没对你说,是因她以为你什么都说尽了,她无话可说。除了尽全力支持你,她没有任何期望。”
“可我宁愿我从来都没对她说过这一席话,我宁愿……我从来都没说过……”
季鹤安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袍,将他的冠取下扔在他面前。
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坐在原地,整个人沉溺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你自毁仕途,高兴的只会是那群人,况你若真辞官,哪还有活路?你如今远在江南,他们是鞭长莫及,可你若真辞了官,那可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啊!”
李惟初的神色恢复一瞬清明,他握住季鹤安的衣袍,急切地问他道:“可她还在那群人的手里,他们用她来威胁我,威胁我不许再过问典妻的任何事,我没有办法……我真的,鹤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啊鹤安?”
季鹤安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恨意,“当日若非他们把持住她,你又何必会落到此等地步……可是惟初,她一日在他们手里,你一日就只有被他们拿捏的份,若我说不如弃车保帅,总还有你的……”
“不成!”李惟初立刻便否认了季鹤安的想法,“我这一辈子欠她太多,我可为她而死,决不弃她不顾叫她在那贼窝里痛苦而死。”
“且不说你是否能将她救出来,假设你救她出来,可是她已经疯了,六亲不认,她早就认不得你了啊……”
李惟初一愣,他紧紧攥住季鹤安的手腕,似是从他嘴里得知什么重要的讯息,眸中瞬间填满震惊之色,十分着急地问他:“疯了?她疯了?你怎么知道?你为何不来告诉我?为何要隐瞒于我!”
“李惟初!”季鹤安一把甩开他的手,凌厉地问道,“告诉你有用吗?你能救她还是怎的?我们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情分,我做什么不是想为了你好,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一个疯子去毁了你自己啊!”
“呃……”
赵疏玉轻声的嘤咛打断他们二人的话。
她只觉得自己坠入一个巨大的冰窟,浑身阴冷无比,又似乎堕入烈焰吞噬的火球,整个人都被火烧一样的疼痛。
意识渐渐回笼,疼痛逐渐聚集在膝盖处,令她疼痛无极。
听到这一声,季鹤安和李惟初互相对视一眼后,李惟初默默将季鹤安扔在自己衣袍上的冠拿在手上,而后理了理衣袍径直走出门外。
临走时,落下一句,“鹤安,拜托你了。”
季鹤安朝他走的方向回望了一眼,随后轻轻叹了口气,穿过屏风走进内室。
赵疏玉入眼即见一个眉眼如墨的男子坐在自己床边,眉间隐有愁态,,只是很淡,若不仔细瞧并不十分明显,一双黑眸黑若点墨,里头装着赵疏玉虚弱的样子,眼神中盛满关怀的情绪。
“姑娘,我乃医官季鹤安,是由宫中太医署差拨给每县待召的太医,姑娘的病症之后将由我来照看。”
见赵疏玉低着头不说话,以为是她对自己还不尽信任,道:“我和惟初是从小的交情,姑娘大可放心便是。”
赵疏玉终于有了一丝回应,“劳烦太医,不知我的腿……”
季鹤安礼貌地微笑挂在唇边,他道:“姑娘这伤在膝盖,深入骨髓,想不是那么容易便可养好的,还需姑娘静养,季某定当竭力而治。”
赵疏玉听他话茬,便是唏嘘一声,声音颤颤地问道:“按季太医的意思,我这腿,可能是废了?”
季鹤安道:“膝盖骨最为坚硬,最不易断裂或是粉碎,但季某瞧姑娘的伤势虽重但若悉心调养定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姑娘切莫忧虑。”
“……”赵疏玉哽了一下喉头,千言万语不尽说,只问道,“我何时才能下地?”
季鹤安没想到她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走路。
就她现在这样的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都是个问题了,还想着什么时候能下地。
见季鹤安面露凝重,赵疏玉又道:“不能下地也无妨,我可以拄拐杖。”
“拐杖?”季鹤安从面色凝重变成面色疑惑,“敢问姑娘,何物是拐杖?”
赵疏玉一愣,想是古代并没有拐杖这个说法,于是又道:“就是辅助下地的东西,有人若是腿折了或断了,便可依靠这样的东西来支撑着下地走路。”
“姑娘是说手杖?”季鹤安问道。
赵疏玉点点头,“不错。”
可季鹤安摇摇头,道:“姑娘如今伤势不浅,最好还是静卧静养,若是用手杖恐会加重伤势,不利姑娘养伤。”
随后他对外头招呼道:“姑娘的药好了吗?锦夏快拿进来给姑娘服下。”
睡一觉醒来,又要喝药。
赵疏玉不禁有些怀念现代打点滴开刀时候的日子。
如果医疗技术再先进一点,她就不用一碗一碗地喝这些苦到令人舌头发麻的中药了。
“姑娘。”锦夏低眉顺目地从外头进入,手中捧着一碗黑糊糊的中药,但右手的实质上还挂着一个小袋子。
一进来赵疏玉便被锦夏手指上的小袋子所吸引,问道:“这是什么?”
锦夏笑了一下,将药递到赵疏玉的手上随后道:“这是维寻大人给奴婢的,说是蜜饯,姑娘喝完药之后可以含一颗呢。”
季鹤安在一旁一脸秒懂,却面不露色,只道:“姑娘喝了药便歇息吧,若是夜中有不适再差遣人来唤我,我的屋子设在右厢客房,姑娘谨记。”
“劳烦季太医。”
简单寒暄过后季鹤安便告退了,一室之内便只剩下锦夏和赵疏玉两个人。
见旁人一走,锦夏立刻便冲到赵疏玉床榻边一脸忧心地看着她,好似要将赵疏玉看出个究竟来。
火中发丝不慎被火焰撩到,黑发被撩了一截,变得毛躁不堪。
最后又将目光移上被被褥紧实盖好的膝盖上,眼眶瞬间便红了。
哽咽地问道:“赵姐姐,这,这究竟也不关你的事,邱老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他的性命哪有姐姐的命重要。”
见锦夏又要哭鼻子,赵疏玉无奈地伸出手摸了摸她趴在自己肚子上柔顺的黑发,道:“我去不紧是为了保他的性命。”
锦夏忽然将头抬起,一脸疑惑地问道:“赵姐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袁群毅赶走了有罪之人,却将无罪之人羁押扣留,这说明了什么?”
锦夏眨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望向赵疏玉。
“他在维护刘世尧,想急着灭口。”
“我自然不能让他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