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信封之上字迹清晰有力,赫然写着:
“吾兄上官鸿信亲启。”
雁王手持信封,眼神突然凝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时间也在这一刻悄然静止。他微微恍神了片刻,拆开了这封迟到十几年的书信。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而今天下大乱,征战三载不停,生灵涂炭,干戈满地,山河倾覆。兄长,汝曾劝吾切勿躁进,天下大事,非一时意气之行。叹吾年少轻狂,为仇恨所蔽,受奸人挑拨,窃父王令牌,率八千神翼军,独赴星河战场。
冬月十九,星河之阶,我军初至战场,便遭三方围困,霎时硝烟弥漫,火光冲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八千战士苦战一夜,死伤殆尽,仅余一十九人。幸得翁翼生将军及时救援,突出重围,且战且退,至翎地之东九凤山。
而今父王年迈,翟地兵微将寡,经此一役损失惨重,吾心甚痛,悔不当初。今逢绝路无奈求助兄长,望兄长念昔日翊翟两地结盟之情,派兵救援,弟万分拜谢之。
经此之事,弟幡然醒悟,翎地鹰王乃假意与我两方共盟,先一步诱我出兵,后暗施诡计尽灭吾方孤军,终至如今困境。鹰王云中鹫此人万不可信,必有吞并翊翟两地之野心,望兄长今后多加提防。
霓裳阿姐聪慧伶俐,心思敏捷,早已察觉吾复仇决心,她知无法阻拦,故与我约定联络暗记,若弟未归,必会派人向东而寻。若此信能顺利送出,则弟与翁将军等众将士性命有望矣。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乱世凶险,万望珍重。
弟南门鸰亲笔。』
“竟是一封未能送出的求救书。”俏如来心下叹息,“南门鸰便是鴊王之子吧。”
雁王点了点头,那段尘封心底的回忆太过久远,久到他已记不清了故人的模样。
往事在不断侵袭,一点点蚕食着他的思绪。他没再讲话,看着眼前这具冰冷的白骨,恍惚间,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细雨满天飞的夜。
***
“东方鹄!你跑慢点,霓裳姐姐要追不上了!”
“切~阿鸰啊,定是你平日里偷懒不愿习武,才几步路都气喘吁吁了哈哈哈!”
“才没有呢!”
“我看不是霓裳追不上,是你追不上吧嘿嘿!”
“你们别闹啦!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再不快些都要成落汤鸡了!”前方不远处,一位妙龄少女回过头来,脆生生开口催促道。
“耶耶~阿鸰变成落汤鸡咯!”
“小鹄,你脚程一向极好,连我也比不得你,莫要经常取笑阿鸰。”人群中,一个最为年长的少年停下脚步,温言劝解。
“多谢鸿信大哥。”阿鸰擦掉额头的汗珠,害羞的弯了弯眉眼。
“这不公平!表兄,怎么你们都偏心阿鸰啊!”小东方鹄扁起嘴巴愤愤说道。
“谁让你不乖呢!前日里还偷偷拔了你阿爹的胡子,所以到现在还不敢回家吧!”少女拍了拍东方鹄的小脑袋,咯咯笑道。
“啊?怎么你们都知道啦?哼!阿鸰你你不许笑!”
“就要笑就要笑!哈哈哈哈哈……”
山风吹过,草木摇曳,似一群舞者在漫山遍野里随风追逐。一阵清澈的笑声飘荡在山谷中,收藏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
十年春秋已过,风云变幻,物是人非。那份苦涩像是一片厚厚的乌云,笼罩在雁王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无处可逃。
俏如来知他心事,未再打扰,默默的伴在他身旁,静待他理清这一切思绪。
良久,雁王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极力掩盖住眼底的波澜,开口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阿鸰,你在离去之时一定很绝望吧。”
“师兄。”俏如来自他手中接过信件,替他仔细收起,“此时此地,你不必如此压抑自己。”
雁王苦笑一声:“即便当年我收到了这封信,师尊也不会同意出兵救援的。”
刻骨的过往深深烙印在心,俏如来又怎会不明白。他们都曾经历过,彷徨过,迷惘过,决绝过,心底的苦痛化作了一缕清风,以为吹走了,飘散了,从此云淡风轻。可是多年以后突然发现,那个痕迹依然还在,等再次赤裸裸的把它掀开,它还是会痛的啊。
俏如来心中触动,伸手抚开了师兄的眉头,淡然一笑,并未开口,却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眉心一点柔软,融化了雁王纷乱的思绪,他顺势捉住师弟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任由那一丝温暖传递到他的心底,让人无限贪恋。
“此间有太多谜团尚未理清,山骨幻影阵究竟是何人所设,为谁所设。其二,翁将军他们又是如何顺利通过阵法进入这间密室的。其三,进入之后又出于什么原因,无法与外界之人接触,致使这封求援信终未送出的。”一连抛出了数个疑问,趁着微弱的火光,俏如来在密室之中细细探查了起来。
“其四,小妹在此地究竟遇到了什么,遗失如此重要的玉簪而不自知。”雁王轻叹一声,俯下身来,目光再次落到了南门鸰的骸骨上面。
忽然间,骸骨胸前一团乌黑引起了他的注意,雁王上前一步,轻轻扒开他的领口,蓦然发现整片骨架竟全部发青发黑,显然并非正常的尸骨颜色。随即他查看了翁将军的胸口处,竟是同样的情况。
“快来看。”
“如何了?”俏如来手持火光凑近一瞧,亦觉很不寻常,随后两人查看其他骨骸,均是一模一样的状况。
“生前中毒,而遍身作青黑,多日,皮肉尚有,亦作黑色。若经久,皮肉腐烂见骨,其骨黪黑色……”俏如来忆起以往偶然翻看到的,修儒珍藏的洗冤集录。“这些人很有可能生前中了剧毒,无法自救,只能在此活活受尽痛苦折磨而死。”
“或许下毒的人,就是带他们来此地的人。”
“有什么眉目吗?”
雁王摇摇头,闭上双眼似在回忆什么。蓦地,他上前挪开了南门鸰的骨骸,只见身后石壁上赫然写着一个“羿”字。字迹潦草凌乱,分明是仓促之下用石块草草划出的。
“羿?这应是谁人的姓名吧。”俏如来疑惑开口。
“太傅大人本姓羿,他膝下有两子,长子早夭,次子失踪多年。”雁王垂眸沉思,“山骨幻影阵亦是出自他之手。”
“看来是一个可以追查的方向。”
两人再次在密室周围探查了一圈,并未再发现其它有用的信息。
“如今诸事缠身,这些遗骸唯有来日再做处置了。”
“嗯。”雁王沉默了一会,低声开口,“咱们回去吧。”
返程之路自是快上许多,转眼便回到幻影阵处,只见梦丹曦仍旧盘坐在地,脸色煞白,肩头似又渗出血迹,面上似哭似笑,看来幻境之内的经历也是十分丰富。
雁王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指尖聚起一丝灵力,朝他胸前一点,顿时,周围断云石光芒变弱,梦丹曦长长呼出一口气,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你们,你们找到星辰之果了吗?”梦丹曦目含迷茫,随口问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雁王俏如来两人对视一眼,已有默契在心。
“我们二人走到尽头也未有什么发现。”俏如来开口回应道。
“唉,真是奇了,我在前方遇到一位仙子,仙子说沿着有光的方向走,走到星河尽头,便可摘到星辰之果,吃了这仙果,就能增加无上功力,延长百年寿命。可惜我走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这神奇的果实。”言罢,梦丹曦疑惑的问道,“你们当真没有找到星辰之果吗?”
“我们连仙子也未曾遇到。或许仙子只对有仙缘的人现出真身,少盟主莫要灰心,仙缘若至,一切自会如愿成真。”
“你讲的很有道理。”梦丹曦缓缓起身,只觉得全身虚软,受伤之处也隐隐作痛,“看来,鹤颜长老那里,是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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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蝶哎,我怎么瞧怎么觉得这个穹灵秘法,忆无心比我们更适合修炼啊!”剑无极愁眉苦脸的翻起了手中的秘籍。
“别贫了,无心要是在这里,还真就用不上你了。”
“嘿嘿,兄弟交待的事情,哪怕上刀山吃刀子也要完成!可是这个秘法真的能对抗翱天君那个老家伙吗?”
“赤日盟在九凤山有数千盟众,根深蒂固,想要连根拔起,必会有精密排布,我们只需尽力做好俏如来所交托的事便可。”凤蝶扒开剑无极不安分的手,认真说道。
“哉啦,哉啦。”
“你这假面皮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逐魂在么?”忽然间,门外一阵清亮的声音缓缓靠近。
“是玄凤,他来干什么?”剑无极望向凤蝶,低声询问道。
凤蝶摇摇头,心下戒备起来。
“何事?”逐魂带上面具,打开房门,却未迎接玄凤入内。
玄凤粲然一笑,软软开口:“盟主让我来关心一下,你们这术法修炼的如何了?
“进度还不足五成。”逐魂冷冷回应。
“呵,执名护法,我怎么觉得你近日以来怪怪的,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玄凤凑近逐魂,狐疑的开口。
“无它事便请回吧。”
“哼!盟主谴我来通知你们,他老人家的耐心有限,本月十五之前,他要看到成果。”说罢冷然转身而去。
待得玄凤走远,剑无极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好险好险,差点露馅了。”
“我们要抓紧了,否则拖的越久,越容易暴露。”凤蝶幽幽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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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呼啸,寒夜凄冷,柔和的月光轻轻的抚摸着树枝,落下细碎的黑影。
随缘居内,鹤颜像观看小动物一样,对月星回落下了慈善又满意的目光。
历经了多日的逃跑又无功而返,战术也已用尽,月星回只得认命的学习起了他并不感兴趣的医术。因为缺乏最基础的常识,他只能从最简单的草药认起。
“喏,这个是玄明粉,这个是大黄,那几个是羊蹄,芒硝,番泻叶。这几味加起来嘛,就是最为强烈的泻药。”鹤颜嘿嘿一笑。
“啊?这样啊?”月星回若有所思的回应道。
“小子,你不会又起了什么坏心思吧?”
“哪有?只要您放我走,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您老人家的!”
“能讲点新鲜的话吗?”鹤颜眯眼回应道,摇椅一晃,打算再次进入梦乡。
“鹤颜长老,我来了。”
这不是少盟主么?鹤颜心下诧异,起身便向院外迎接。
“少盟主,真是稀客啊。”鹤颜哈哈一笑,迎了梦丹曦进院,忽见少盟主身后一白一黑两道人影前后而至。
“怎地还有两人?”
“高鸿离见过鹤颜长老,今日专程来感谢长老数日前的救命之恩。”
“你便是高先生吧,好说好说,老头子我也是顺手帮忙而已。”
“鹤颜长老,初次见面,俏如来有礼了。”白色人影微微欠身,温言开口。
俏如来大哥!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是主人!忽然听到熟悉之音,月星回一时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