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吃上饭时,菜还是滚烫。
县城不大,时下又没有几辆车,一路畅通无阻,扎进院子时,不过才数分钟。
阳阳边给阿奶挑鱼刺,边吃吃的笑,一想起小黑哥他们几人便秘一样的表情,就乐得不行。
俩人谁都没想到,在那山旮旯脚,无聊兜个风,兜饿了去吃个饭,也能碰都这样的乌龙。用一歇后语表示,真是林冬至掉马,猝不及防。
“阿奶,咱们家这俩天有什么重要的活没,没有的话,我想带你和阳阳去一趟樱桃沟,这会出发,明天下午回来。”阳阳后天下午有晚自习,在家得收拾安顿加写作业,这个时间安排刚刚好。
“樱桃沟这会正是季节,果子应该都熟了,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去玩,我就不去了。”
“阿奶,我想着,你平常在家管阳阳,难得出去散心,这次方便,也不远,”林冬至给阿奶端一杯水,菜味道有些重,“一会就摘樱桃,明早去一趟茶园。”
“茶园,我有好些年没去了,还是那会刚成亲,阳阳阿爷去理账,我跟着去瞎转悠,这一晃都过去多少年了。”阿奶回忆着往昔,目光悠远,似乎连眼尾的每一条纹路,都藏着眷恋,记忆里,那个文质彬彬充满书卷气的青年,似乎还在昨天,似乎还站在她家门前的那树栀子花下,伴着无尽的清香,低眉轻笑跟她说,小栀,我心悦你。
但见时光流似箭,岂知天道曲如弓。谁又能预料到,人生世事无常,那次出游之后,陆陆续续各种变故,回首人生这条线,高高低低起起伏伏,那段竟是最美的时光。
都不是磨蹭的性子,林冬至更是积极,拉着阳阳到阁楼收拾好到行李,门口接上阿奶的小箱子,仨人就这样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
临走发生了一场小变故,乐乐堵着门,阳阳怎么哄就是不松口,林冬至对这个隐藏款的红娘一点抵抗力也没有,直接就抱着坐上了车,阳阳心疼大黄咪一个看家,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索性都抱上。围着院子大呼小叫撵了两圈,直至咪咪上了房顶,才算是彻底死心,狗恋人猫恋家,真是一点不假。
阳阳好生不好意思,大家都出去玩,只留下小可怜一个,给咪咪小碗里放足了水,留下足够多的口粮和小零食,才依依不舍的出了门。
几人刚走不到几分钟,堤上就下来几个风尘仆仆、东倒西歪的少年,四人轮流推着一辆自行车,细看,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汗渍。
“到了到了。”小黑看到了阳阳家掩映在柳树之后的红砖小院,以及屋脊上坐着的那只肥嘟嘟目视着远方的神兽。
几人抄着小路,找梁叔过的渡口,打算来找阿奶告状,林冬至太不是东西。
看到前后两把大将军把门,小黑傻了眼,不应该啊,这是闭门羹吧,“快快,谁掐我一把,我不是累晕了吧。”小黑抱着门嚎。
“小黑哥,可能被遗弃,还不是你的惩罚,这才是。”张楠幽幽的说。
王珂心里暗骂,狗比林冬至,太坑了,还有后手。
“让你别惹他,那家伙阴险奸诈,小肚鸡肠,”王珂知道自己白说,小黑一直都是记吃不记打,“先是打电话把赵小俊让叔押走,然后拿捏咱们,他不会让咱们轻易进门的,阿奶和阳阳肯定是被他骗走了。”
“那现在怎么办?”校霸问。
“现在,我们有两条路,一,各回各家,就此散场,吃了这个亏。二,报仇,像我们各位,出门都是江湖好汉,堂堂三尺汉子,不能被他一个人如此欺负,对不对?”王珂临时充当军师,煽动军心,发动政变。
“报仇,必须报仇,不能就这样算了,我脚都磨破了。”小黑气呼呼。
张楠也不想忍,林冬至的心思已经被他识破,阳阳在他身边,每一秒,都是危险,必须戳破他的真面目,“报仇。”回答的斩钉截铁。
“报,报仇吧。”校霸没底气,在他看来,赵小俊的都是他高攀不起的大哥大,现在要对大哥的老大进行打击报复,他怎么感觉那么不靠谱。
不得不说,有些人虽然看起来傻,但是他能认得清自己。
统一意见后,就开始壮大自己的队伍。
同样的说辞,赵小俊在那边激动的吱哇乱叫,誓要翻身农奴把歌唱,抱着他妈妈哭求了半天,许诺了一堆丧权辱国的条件,才被他妈妈打掩护跑了出来。
找到人时,这几个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数着过往的车辆,无聊的揪狗尾巴草绑兔子。
“狗小俊,我都绑了好几个了,你再不来,我鼓起的一口气都要散了。”小黑斜躺在王珂怀里,双目无神,一脸生无可恋,不得不说,林冬至这一下,给的太扎实。
几人头挤头想办法,现在,耽误之急,就是要知道林冬至带着这祖孙俩去哪里了,什么时间回来。
他们两只脚,跑不过四个轮子,他们几个人的脑子,干不过林冬至一个,越商量越泄气。
“林哥在学校找我照看阳阳,在校外,他还找人了没有?” 张楠想着熟人给林冬至汇报情况,会比较好容易套出来话。
“梁叔,梁叔,梁叔,”小黑记起来,他哥有一次晚上给梁叔打过电话,问过家里情况,梁叔说,一切都好,让他放心。
“走!”
突破口一旦被找到,成功指日可待,等不及走小路,赵小俊把大家塞车里,一脚油门上了大桥,桥下不远,就是梁叔的渡口。
“叔,阳阳和阿奶不在家,你能帮我们问一下在哪里不。”小黑狗狗眼,天然乖萌,一般骗人的活,都是派他干,被骗对象屡屡中招,成功秘诀不外有他,那张脸太有欺骗性,谁能想到,那么蠢萌的孩子,竟然还会说假话。
几人知道地点那一刻,报仇的情绪达到了顶点,太阴险了,他们要是没想到这个办法,得傻等到啥时候,这狗怂。
梁叔看着这几个平均一米八的大汉,当然,多出来的那几厘米,都平均给了那个一米六几的小可爱。
张楠......
气势汹汹得出门,l梁叔看着笑得不行,看来是林冬至惹了这几个,年轻真好啊,这么有朝气。
要说冬冬这孩子,真是好,之前来找他,托他多照看些阳阳和阿奶,怕俩人遇到事硬抗,不愿意麻烦他,只求梁叔及时给他打电话通知一声就行。
说罢放下一踏子钱和一部手机,钱看起来不少,手机卡也是装好的,里面存好了他的电话,随时都可用,只需要隔段时间充电。
他乐呵呵得谢绝了孩子的东西,只说让他放心,有事绝对会通知他,有人多操心那祖孙俩,他开心还来不及。
那年小弟被父母强制送到精神病院去,说是得了精神病,被百般折磨,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打听到纪叔在县城粮食局,有些门路。虽然以前从未有过交情,纪叔对他得突然上门,是热情招待,听过他的诉求,尽力帮忙。
四处找关系,到县医院开具证明,找精神病院医师……直至半年后,才将人接了出来,可是经过各种电击、殴打、折磨,小岩的精神状态极其糟糕,根本受不了家里人的频频刺激,他们俩索性搬到河边,搭一座茅草小屋,盘个土锅灶,就这样过起了日子。
梁叔多少次对着悠悠流过的汉江河水絮语,要是他们当时远远的离开了这个地方,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是不是小岩就不会再一次面对父母谩骂的时候,才一时想不开跳了下去。
汉江对小城的人来说,其实就是母亲河的存在,吃水洗衣抓鱼捉蟹,充斥在小县城所有人的生活中,小岩甚至也是从河边而来。
梁叔又想起他五岁那年,,想要寻思加个零嘴,早上去河边摸贝壳,没想到贝壳没摸到,却在在河边的石头上,发现一个小孩,一岁左右,眼睛又黑又亮,见人也不哭,抓着他的手指塞嘴里,嘬的香甜。
贝壳也不摸了,喜滋滋抱着孩子回家,他妈见了,一顿臭骂,那年头谁家都难过,哪里还能再养活一个小孩。
他不听,执意要留下,说是自己养,后来还真是他自己带的弟弟,上学带着弟弟偷摸进课堂,放学带着去跟同学玩,带着带着,弟弟就长大了,虽然有他护着,但是家人不待见,弟弟的日子也不是太好过,后来发现他和弟弟的悖伦之事,更是矛头直指弟弟。
弟弟的名字,叫岩,他曾经说过,弟弟从石头上抱来,以后定会像岩石一样坚韧。
梁叔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岩岩站在河边,对着他说,哥,对不起,我没有像你希望的那样,如岩石般坚韧,你不要怪我。我是你从这河边带来,现在也想随着河水离去,我累了,对不起。
那一天,恰逢夏季多雨,上游开闸放水,涛涛河水汹涌从天边而来,带着怒吼和吞噬一切的力量,顷刻间,湮没了他照顾了十七年,那个温和恬静的小弟兼爱人。
从此,这世间少了一个叫梁岩的少年和一个叫梁刚的魂魄。
沿河而下,屡屡往返,历经几年未找到岩岩踪迹,他也便死了心,回来后,对着父母磕三个头,从此以后,恩断义绝,不孝也罢,禽兽也罢,终归,他这一生,余下的,便是在这河边等一不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