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安康看着岩羊977的蹄手，想起了她拿针筒的笨拙动作。

“这就是基因病？”于安康下意识想捋自己的发光头发，“蜂巢子宫那边提前筛选不出来吗？”

5号领队懒洋洋地瞥向于安康。

“你听说过吧？前现代的时候，有些有翅的飞虫到了风大的海岛上，经常被大风刮进海里，结果残翅乃至于无翅的虫子反而活了下来，延续了种族。这就是所谓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人也一样。你知道，前现代有种病叫做ADHD，‘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有这种病的人很容易走神，所以在学习和工作里都很弱势。不过自从病毒体出现，CVU成立，这种上古的猎人基因反而成了一种特别的天赋。”

“说到底，‘基因病’只是一种民间习惯叫法，不是真正的‘遗传病’。蜂巢子宫不会筛掉这种非病变的性状，只会把这些人分到不同的环区，当做‘基因多样性’的一部分留着观察。”

“换句话说，这些人的劣势，这些人现生的麻烦，对我们人类整体来说是必须存在的‘余量’。”

5号领队最后吸了一口营养剂，随手扔掉了吸空的软袋：“——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用上就是了。”

听完5号领队的长篇大论，609撇嘴不语，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狗鼻子。

于安康则瞥着自己的发光白头发，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怜悯：依她看，原主角鮟鱇413这性状多少也该算是个“基因病”，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如果于安康自己能选，她宁可穿越成岩羊977。

17号防御和20号近战一头一脚地抬着岩羊977的尸体，很快绕去了浮空车的后箱处。

躺在后座上的于安康能感受到后箱处传来的热量：有什么设备在做功，于安康猜是制冷。

安置完尸体，很快，17号防御走回来对于安康笑：“30，呃——5号她很少跟新人解释这么多的。你立功了，她心情好！”

说着，17号防御向于安康竖起大拇指：“那些病毒体就是来销毁这个岩羊977的看病记录的，没想到你直接把977的芯片弄到手了。厉害啊，鮟鱇！”

“侥幸赢了……”

于安康默默瞟了眼系统悬窗，岔开话题：“所以，那个基因病医生是因为给岩羊977看了病，才会被病毒体灭口的。”

17号防御叹气：“也挺可怜。这个岩羊977也不是病毒体啊，谁知道她为什么会跟病毒体混在一起……”

于安康多少了解过基因病医生这个职业。

和主攻“让人适应义体”、搞机械飞升的义体医生不同，基因病医生会专门为有基因病的人、低义体潜力的人和残疾人量身制造义体，目标是减轻神经负担、辅助病人正常生活，也即“让义体适应人”。

由于市场小、受众少，专门的基因病医生非常少见，一般都会兼任其它项目。

这次的死者就是个罕见的专门基因病医生。

沦落到贫民窟后，这个医生为还清债务接了些私活，其中就包括和新型病毒体组织牵涉颇深的岩羊977。

医生因此送命。

于安康默了默，看向也从后箱那边走回来的20号近战：“24号和21号呢？”

20号近战摘下头盔：“受伤了，现在在CVU分部的人那里做应急处理。你们几个回去都要做正式治疗。”

她随即将一枚装在真空袋里的芯片递交给5号领队：“先用便携的解析器读一下吗？”

5号领队接过芯片：“正好，我一起问下。”

她这是要去问触须的指示了。

女娲静悄悄，5号和触须应该是在通过触须的性状交流。除了她们自己之外，谁也无从知道这段对话的内容。

很快，5号领队结束了问询，将岩羊977的芯片插进方形的解析器里。

她同时转达命令道：“20号，你直接带伤员回总部。17号和我一起留下。”

20号近战眨了下眼睛，但没问一个字。她思考了一下，先伸手招呼17号防御一起把岩羊977的尸体转移到另一辆浮空车上，又准备把于安康转移到担架上去。

然而5号领队伸手叫停：“不用动新人。你直接开车去接24号、21号就行。”

说完，5号领队又转向17号防御：“17号，给新人上催愈剂。”

闻言，20号近战和17号防御都愣了一下。

609直接叫出了声：“催愈剂？为啥啊，那玩意不是透支细胞再生能力的吗！我都给她上完因子胶了，她是能正常就医的……”

“因为她要留下。”5号领队耸肩，“至于你，猎手609，你也要和20号他们一起走。”

609卡壳了，他张大嘴巴：“……去，去哪儿？区总部？”

5号领队默认，比了个“请”的手势。

20号近战走过来，见609半天还愣着不动，直接把他两腕一擒，押着人走了。

在609嗷嗷的嚎叫里，于安康回过视线来看5号领队：“为什么要609去区总部？他突然出现的事，在外围问问就好了吧。”

于安康发问的同时，17号防御已经听命拿了一联针剂过来，从于安康的头壳开始往伤口附近注射。一种特殊的热痒感在于安康的伤口上流走。

5号领队再次耸肩：“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不过我猜，应该是因为他和岩羊977有过高危接触。”

于安康顿了一下：“总部怀疑609可能感染？但岩羊977不是病毒体……”

5号领队将视线投向于安康：“977和一个病毒体组织渊源颇深，但既没死也没感染。谁信？比起‘一般人和病毒体合作’，更合理的解释是：977也是病毒体，只是女娲检测不出来。”

她又拆了一条细长的营养剂叼在嘴里：“所以说，回头，咱们都要和那个猎手一起被关一阵。但具体要怎么处理，还要看‘接下来’。”

“接下来？”在5号领队发话途中，17号防御给于安康做完了注射，坐上副驾拉上了门，“这和我们被留下有关系吗？”

随着17号防御就位，浮空车启动升空，向一队所在的第一大区方向驶去。

“组长不认为岩羊977是目标V。我们的任务还没结束。”

说着，5号领队腾出一只手，把方形的解析器丢给旁边的17号防御：

“所以，为了真正找到目标V——我们可以一起看会儿‘电影’了。”

话音刚落，于安康的女娲就发来了共享信息。

和解析切叶蚁180芯片那时一样，岩羊977的记忆被共享过来了。

在让人眼花缭乱的种种画面中，于安康看到许多风景和人脸川流而过，但什么也没记住。它们闪得实在太快了。

这也难怪：芯片本地存储的能力保存了岩羊977人生的每分每秒，信息量太过浩大，非要压缩在数分钟之内读完，就不得不把不重要的内容快进掉。

而当重要的“镜头”放慢下来时，于安康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是一个男人，身高一米六多点，精瘦、驼背，皮肤是非人的纯灰色，厚而打褶。

他穿着农场主式的牛仔背带裤，裤腿挽起，脚踩胶靴，下垂的眼型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既有点可怜，又像在怜悯别人。

“黑犀001！”于安康失声喊出了他的ID。

在岩羊977的记忆里，这个黑犀001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满脸同情之色，不时点头、摇头或者叹气，看起来像在倾听什么。

解析器在黑犀001旁边打下了“重要性NO.3”的标注。

在黑犀001旁边，一个一米七左右、和他一样中年年纪的敦实女人则抱着胖胖的胳膊，眉头皱得很紧，嘴不时张张合合，像在义愤地附和。

她的重要性标注是NO.2。

“犀牛鸟。”5号领队说出了这个女性的基因来源，“我记得，狸花带你进城区的时候追你们的，就是个犀牛鸟吧？”

——这个敦实的人就是犀牛鸟，于安康没见到面就被886击毙的病毒体。

于安康看着她的样貌，一时有些恍然。

很快，随着主视角的岩羊977侧头的动作，又有一个特殊的人物进入了画面。

那是个高大的女性，红发绿眼，穿着CVU系的战术服，看起来正在和黑犀001、犀牛鸟两个人说话。

于安康蹙眉看着这个红发女性，只觉得她很眼熟。

“这不是那个‘游民’巨蜥973吗？”17号防御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就是你们404组出高价悬赏的那个……”

一瞬间，灵感的火花掠过了于安康的脑海：

对了，她确实见过这个红发女性，在悬赏档案里！

科莫多巨蜥零捌-VkO-973，25岁的“游民”预备病毒体猎手，性别型ZW，也即女性。

当初在海礁吧初见触须的时候，她曾误把这个巨蜥973放进过于安康备选入组任务的列表里。

按886的说法，触须从巨蜥973在女娲的监控里突然失踪开始，就把她挂在了悬赏名单上，足足有15个月。

由于失踪了15个月，信息一直没有更新，难以判定危险保护等级，巨蜥973并不是一个适合新人涉足的悬赏。886当时就拒不打算接这条任务。

这个巨蜥973居然出现在岩羊977的芯片记忆里了！而且……

于安康看向巨蜥973旁边的重要性标注。“NO.1”。

“——解析器标注重要性的算法不只是出现的时间，也会根据对话之类的内容做分析的。”

17号防御开口，明显是在解释给于安康听：“NO.1就是说，这个巨蜥973对岩羊977来说非常非常重要。她们估计是有私交。”

5号领队颔首：“嗯……这能解释这些病毒体为什么要‘带走’977的病历，而不是销毁。那些病毒体想继续对977的治疗。”

于安康默默捋了一下逻辑：“巨蜥973在这个病毒体组织里很可能说得上话，又和岩羊977有私交，所以在组织里发挥了她的影响力，要求带走而不是销毁岩羊977的病历，以图后续治疗。是这样吗？”

“应该吧？”17号防御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不可思议，“但是，一般来说，病毒体是没有……嗯……这种感情的。他们感染或者杀害的第一个人，通常就是他们之前关系最密切的朋友。”

“不管怎么说，目标V的最大嫌疑人已经确定了。”5号领队耸肩，“零捌-VkO-973……她的物种名正好还是V打头的。既然如此，就快进看看她感染之后的事吧。剩下的不重要。”

这么说着的同时，5号领队腾开一只手，伸向了解析器。

但于安康突然从后座探身过来，捧住5号领队的手：

“不，既然有时间，我们看看她们之间完整的记忆吧？我觉得这个会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