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看样子是第七位——不对，第八位……”妃儿看着皮皮勒斯，皱起眉头。

下一秒，笑容突然从她的面上消失了，妃儿猛地转身，伸手掐住皮皮勒斯的下颌，强迫他就那样维持着鞠躬的姿势，抬起头直视自己。

“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君主——你只是个分身而已。”

人类身躯被挟制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悲鸣，但皮皮勒斯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般，他裂开嘴角：“随您开心，‘母亲大人’。”

那双血红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妃儿忽然松开手：“看来我在这里的日子能稍微好过一些了。我记得这个凡人是个女王吧？而这个地方，是那个叫阿莫瑟斐的凡人王国的首都。”

她望向窗牖——那里被厚重的丝绒窗帘与重重帷帐遮掩，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香槟色的烛火跳动。她再次走到镜前，轻轻拂过上面的裂痕。浓稠湿黏的黑色物质越过界限涌出又消退，镜面变得光洁如初。

镜子里，蓝发红眼的女人看着自己的脸，一点一点裂开笑容。

“——握着心脏让对方在恐惧中慢慢死亡，我最擅长这个了。”

“至于那个梵因多雷，就让他再活一阵吧——你说得对，计划得一步步来。”

随着她的话语，镜面里侧无尽的黑暗涌出，如潮水般吞没了微薄的烛火。

——

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而且仿佛有重量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止是光，连声音也没有。在日光参天塔的照耀下，白王城不会有这样暗得没有一丝光线的地方，这肯定是梦。卡林这么想着，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挣脱开这梦境。随着向下坠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开始慌张起来。

——就算是梦，这也太难受了。

在他的恐惧即将到达顶点时，下坠终于停止，卡林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或许是双眼终于适应了黑暗，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银灰色的空间当中。

随后，他看见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缓缓浮现而出，披纱的紫发女性还和初见时一样，身着黑色长裙，用繁复的蕾丝花边蒙着双眼。

“蒂丝特妮夫人？”卡林心下一喜，“我按照您的指引来到白王城，终于又见到了您。”

“我们又见面了，”梦境的君主的声音在整座空间里回响，“在白王城，我终于能清晰地和你相见。”

“我察觉到有人被卷入梦境的裂隙，没想到是你。”她转过身，卡林顺着她的动作走上前，与她并肩望去，目光尽头的黑色痕迹，在一片银灰色之中尤为显眼。

他有些后怕：“我刚刚，就是掉进了那个地方吗？”

“有什么东西从奥涅诺经过，撞破了精神之地的边境——那是它撞出的缺口。”蒂丝特妮说道，被遮掩的双目，让卡林无法看清她的神色，“恐怕是‘始祖影’逃脱了。”

熟悉却不祥的词汇，迅速唤醒了卡林的思绪：“白天魔王陛下也提到过‘影’，但‘始祖影’又是……”

“那场大战之中……母亲最终击败了那条杀死我等兄弟姐妹的恶龙，但它那不为世界规则所容的力量并没有消亡，还从中诞生出新的意志……那便是‘始祖影’，如今游荡于世间的一切之‘影’，都是由它而生。”蒂丝特妮的声音仿佛穿越时光，追溯至遥远的过往。

“所有‘影’的始祖？”卡林不解，“可是，我并没有在人类的历史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蒂丝特妮摇头：“它并非以这个名字活跃于世，但据我所知，它曾作为前代魔王的部下征战，最后被名为梵因多雷的人类国家倾举国之力封印于国土之下，在那时，它称自己为‘恐惧的妃儿’。”

“恐惧的妃儿……您说的是，在白昼之战中，被梵因多雷家族打败并封印的那位魔族君主？”卡林瞪大了双眼，“抱歉……能请您送我离开这里吗？我必须将这个消息告诉——”

“——你和你的祖先一样正直，孩子，”蒂丝特妮却制止了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需要一个好梦。”

“等等，我——”卡林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种温柔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笼罩了他，眼前的景象渐渐融化，终于，深沉的睡眠接管了他的意识。

曾经的命运女神，如今的梦境之主轻轻抚过他熟睡的脸庞：“好好休息吧，好孩子，等你醒来后，再将你看到的一切告诉大家。”

银发少年的身形逐渐模糊成一团光球，被蒂丝特妮重新放入梦境之地——现在，他可以做个好梦了。

——

“没关系的，卡林哥哥，魔王陛下肯定知道些什么。”

“不用怕，小莩很好说话的。”

当雷切尔塔利听见三人嘀嘀咕咕走近的声音时，她正坐在走廊的长凳上，翻看着膝上的纸卷。

“你们找魔王有事？他现在不在，有事可以和我说。”当声音大到无法被忽视之前，女亲王决定出声制止这三个小家伙的拉扯。

“老师？”蜜丽像是受到惊吓般回头，“魔王陛下外出了啊……那……”

“小莩不在吗？”沙拉曼看向她，面色苦恼。

“有什么事就说，别含含糊糊的。”魔族女性的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也看不出被打扰的愠怒。

三人面面相觑，蜜丽推了卡林一把：“看，我说了没关系的，快问吧卡林哥哥。”

卡林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推得一个趔趄，他赶紧站稳，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老师，我想和您谈谈关于‘影’的事情。”

女亲王挑眉：“‘影’？我以为昨天魔王和你们解释得够清楚了。”

“是这样的，我们这次回到白王城，除了向您和魔王陛下汇报学习成果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我受到了女神蒂丝特妮——就是魔族所称的第一君主，梦境的蒂丝特妮的召唤。”卡林说道，“而昨晚，我从梦境中得到了来自女神的信息，女神告诉我，‘始祖影’逃脱了。”

“始祖影？你是说那东西有源头？”雷切尔塔利皱眉。

“我也是从女神那里才知道始祖影的存在的。”卡林解释道，“据女神所说，‘始祖影’是死去的混沌龙的力量所化，是世间所有影的源头。”

“混沌龙……蒂丝特妮是这么告诉你的？”雷切尔塔利语气淡淡。

卡林颔首：“女神的确是这样说的。”

“……原来如此。”魔族女性将目光移回面前的卷轴，沉吟。

“老师，您对混沌龙有什么了解吗？”见女亲王不语，卡林继续问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是不是意味着，混沌龙其实并没有真正地死去？”

“为什么关心这个？我以为你会更在意如何对付始祖影。”雷切尔塔利像是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问，她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而且，你们应该更先去找其他人类商量这件事才对。”

“是这样的，老师。”一旁的蜜丽解释道，“魔族并没有特定的信仰，但是在萨图恩，尤其是沃尔德，绝大多数的人类都信仰着‘圣母屠龙’的传说，‘龙并没有被真正杀死’这样的想法对于人类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于敏感了。”

“……很遗憾，关于混沌龙的事，我也所知有限。”雷切尔塔利沉吟片刻，收拢手中的纸卷，站起身来，“再说，就算事实真的如你所说，就凭现在的你们，又能做些什么？”

“这……”三人面面相觑，雷切尔塔利看着他们，叹了口气。

“你们昨天也听到了，海岸的森林附近有‘影’作乱，莩兰乌多斯最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她说道，“他今天离开，是因为已经摸到了它们在影沼附近的一个据点，正带着王城卫队前去围剿。”

“与其为看不见的东西烦恼，不如先解决眼前的事。这次行动我们还算有不少新发现，就让我们看看，莩兰乌多斯能带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回来。”

——

白王城之外，群星代替日光参天塔照耀着西督斯东部的森林，而森林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大沼泽地。

这里被称为影沼，最初只是因为沼泽地上空的浓雾，在微弱的星光下看上去像浓重的阴影，但自从“影”在附近频繁作乱之后，这个名字就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同那些诡异的怪物联系了起来。

在影沼和沿海森林之间，激烈的交锋正在进行。哭喊叫骂声此起彼伏，圆木和砖石滚落的声音还有令人恐惧的爆炸声充斥在天地之间。

而那些鬼魅般的黑色阴影将混乱进一步扩大，它们如同流水般在惊慌失措的人群间游走穿梭，不知何时便会聚集成形，露出狰狞的爪牙。无论是生灵还是死物，被它们所触及的部分全都仿佛被凭空夺走一般，只留下冒着黑烟的切面和凄厉的惨叫。

不是没有人试图反抗，但多数人只能绝望地看着攻击穿过黑影落向空处，更有甚者被侵蚀了神志陷入疯狂，甚至对自己的同伴兵戈相向。

战场一隅，一团黑影在经历了不断地杀戮之后逐渐凝聚成人形，伸出如枯瘦树枝般的手臂，抓向惊惶逃跑的鹿族小男孩。男孩被逼进了死角，只能面带绝望地看着眼前的黑影渐渐逼近。

下一秒，光芒在他的眼前洞穿空气，带着如同彗尾般的银色细线，将那条手臂齐齐切断，溶解消失在空气之中——那是一支从高处射下的箭。不待黑影反应，另一条线便击穿了它的头部，接着是胸口，箭矢所过之处，碗口大的空洞旋转着绽开，直至将黑影绞碎消散。

幼小的魔族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忽然，一个身影迅捷地落在他面前，落地时只扬起一小片尘土。

手持短弓的红发梦魔少女收起翅膀，借着下落的冲击力俯身，反手抽箭搭弦，又一团黑影在箭风下消散。

“嘁，就算是低级的‘游荡者’，多了也不好应付啊。”阿露露拍了拍身上的灰，抱怨道。

下一瞬，金绿竖瞳猛地缩紧，她一把将还愣在原地的小男孩捞到自己身后，手中的箭矢直直扎向已经扑至面门的“游荡者”。

——所幸这次动作也够快，黑影的爪子只来得及擦破她身上的毛皮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谢、谢谢……”小男孩仍然在颤抖着，他努力地站起身来，“你是……”

“不用怕，我是和魔王陛下一起来保护你们的，”阿露露扬起笑容，她揉了揉小鹿的脑袋，“我可是梦魔呀，对付这些家伙我最擅长了。”

男孩眨眨眼：“可我听说，梦魔都是成群结队的……”

“是呀，不过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阿露露把弓背回身后，牵起小男孩的手，“你的家人呢？我带你去找他们吧？”

不等小男孩回答，从附近小屋里传出来的痛苦叫喊就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妈妈……”小男孩颤抖起来，抓紧了阿露露的手。阿露露回握住他的手，望向屋内的双瞳却渐渐放大。

“那边有……‘游荡者’的气息。”

她推开房门，面前的一幕证实了她的想法——鹿族女性抱着脑袋倒在地上，面色痛苦地呻吟着，而她的周围弥漫着黑色的雾气。

“影”这种怪物以精神为食，会入侵并寄生其他生物也毫不奇怪。

“该死的东西！”阿露露咒骂道。她抱起女子的头，将自己的精神力注入进去，试图驱散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黑影，同时还不忘安慰一旁的小男孩。

“没关系，入侵才刚刚开始，你的妈妈还有救。”至于阿露露自己，爱神所给予梦魔的赐福，让她足以免疫绝大部分“影”的精神侵蚀。

但她还是低估了情况的危急程度。就在她即将成功时，男孩的尖叫忽然闯进了她的耳膜，不等她反应，一群“游荡者”的气息便闯进了她的感知——数量相当不少。

该死，到底是谁把它们引过来的！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稍有差池，自己和这个女人都会死掉的！

正当她心焦之际，下一刻，那些游荡者的气息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降临，将它们尽数抹除。这气息让她有些熟悉，但阿露露来不及多加思考，她抓住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将寄生在鹿族母亲身上的“游荡者”硬生生扯了出来。

梦魔的精神力化作银色的丝线，将无数黑色的雾气从女人的口鼻中硬生生扯出，化作一团尖啸着的黑影，阿露露抓起手边的箭矢，将黑影钉在地面上，尖叫着化为乌有。

由于动作太急，受到刺激的女子昏了过去，软软瘫倒在地上，但幸运的是，她的危机也解除了。险中逃生的阿露露还来不及喘口气，从天而降的的灰发翼族的身影又让她吓了一跳。

“麦、麦文！你不是应该在前线吗？难道……”

“首领的真身已经找到了，王在和她对峙，我们要尽快疏散附近的居民。”安格尔板着脸，“别磨蹭了，作为王城卫队，我们绝对不能给王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