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这栋高档写字楼，在出口处的减速带上微微颠簸了一下，她身下忽然又有一丝热流涌动，她在心里暗暗骂了声“该死!”

她将身子侧坐着，对司机说：“阿文先生，我不去医院了，请您先送我回家吧，西一区的麓谷。”

澳城是个奇特的城市，不仅建筑格局泾渭分明，连市民都分三六九等，西区是富人区，共有四个区，东区是贫民区，共有八个区，而数字愈小的区其富裕或者贫穷程度越高。

而三个月前的今天，她还住在东一区的筒子楼里，那时，她叫方瑞雅……

“方谙雯，你是疯了？！你还是傻了？！你是个学生，学习就是你的全部，小小年纪你懂个屁啊？爱情？你以为什么是爱情，一个有妇之夫说两句我爱你，送两打玫瑰花，请你五星级酒店吃两顿饭就是爱情？你以为自己是在看电视剧还是在看小说啊？他会为了你和老婆离婚？他会娶你？我拜托你镜子里照照，你是貌比西施，还是才比李清照，还是你爸是李嘉诚啊？别想着自己会成为灰姑娘，灰姑娘也是有资本的，那就是脚小，穿得上水晶鞋！”

方瑞雅噌地站了起来，指着谙雯的鼻子愤愤说了这番话，因为前一刻这个不知悔改的妹妹兀自还在叫嚣“我爱他，他也爱我，你们不能逼我放弃我们之间的爱情”。

“那你就貌比西施，才比李清照，你爸就是李嘉诚？你就能穿得上水晶鞋？别忘了你脚还大我一码哪！”方谙雯低着头，嘴角一抹淤痕，右颊上三道鲜红的指印，她用刚刚好够两个人听到的音量嘀咕了一句。

这个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决不可能貌比西施，顶多算得上有几分姿色而已，而这几分姿色又绝大部分拜“青春无敌”所赐。

方瑞雅鼻子都要被气歪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你……你……你这个死丫头，脑子被驴踢了？！还敢强词夺理！”其实，她大可说句“我就是貌比西施”来反驳，这个强有力的论据，立即可以让对手理屈词穷，无言以对，因为她绝对可以担得起这句话。

方太太坐在姐妹俩斜对面，一脸的愤懑，两抹因愤愧而生的暗红犹自留在两颊上，宛若涂了一层陈年的胭脂。刚刚在学校，谙雯口中的那个“他”的老婆不仅劈头盖脸大骂了谙雯一通，连带着连方太太的老底也揭了出来。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本就丢人丢到了家，可当妈的也做过这样的事，偏偏结局还悲催到了家，成了不良少女的前车之鉴，到了这个程度，不光丢人，更多的是被人看不起，尤其是被女人看不起，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方太太将满肚子的气压了压，咳了一声说道：“谙雯，你给我少说两句吧，我不管你跟那个男人之间是不是什么爱情，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好好学习，不准再跟那个男人见面，否则我就告诉你爸爸，让他打断你的腿。”

谙雯抬起头来还想发表意见，但听到“爸爸”两个字，眨巴了两下眼睛，复又低下头去，今天在学校，那个男人的老婆对她大打出手，她已经尝到苦头了，脸颊火辣辣地痛，舌头似乎都肿了起来，可这些，如果跟爸爸的“教训”比起来，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方太太见谙雯不再说话，转头望了望外面暗沉沉的天，皱眉说道：“起风了，怕是又要下雨了，瑞雅啊，你快去楼顶把衣服收下来。”自己也站了起来，嘴里犹在嘟囔，“今年的天气怎么了，一个劲地下雨，人都要发霉了。”她来到窗边，欠出身子，把老式的外推式窗户关上，风吹得衣服贴在了身上，腰间的赘肉、下垂的胸型全部显了出来，年岁不饶人，昔年将一帮公子哥迷得七荤八素的美人早已迟暮，身体发福，皱纹也过早爬上了眉梢，由于欠缺保养，五十岁刚出头的方太太看起来倒像是六十岁的样子，昔年的美艳只能在五官的轮廓里依稀可见。

瑞雅站起身来，打开屋门向外走去，这是一幢老式的筒子楼，当然没有落地窗包裹的大阳台，更没有可以直观风景的露台，所以楼顶就成了晾衣服的最佳场所。她爬上楼顶，在大风中眯着眼睛望了望远处，一团乌云正滚滚而来，几缕头发被风吹到额前，她伸手抚开，她的五官和方太太很像，这无疑是美的，而她又不过二十三四岁，花一般的年纪，整个人像是半熟的水蜜桃，饱满水灵，这无疑是更美的。

“谙雯，过来把衣服叠一下！”瑞雅进门将那一堆衣服放在沙发上，冲着里屋叫道，半天没反应，她又叫“谙雯……谙雯……”

“听见了，你叫魂啊！”是谙雯不耐烦的声音，伴随着拖鞋的塔塔声，谙雯从有些昏暗的里屋走了出来，右手正拿了一块湿毛巾捂着受伤的脸颊。

“姐，什么时候去新诊所上班啊？”

“明天就去。”

“这么快啊，你这次找工作倒是快得很，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来得快去的也快。”

方太太端了个菜篮从厨房走出来，插嘴道：“谙雯你个乌鸦嘴，别给我乱说！”旋即又转向瑞雅：“这次去诊所上班，要好好干，别再像以前一样，那么沉不住气！你看你，原先在医院多好，结果为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不做了，说辞职就辞职，现在啊，我看你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工作。你呀，工作都一年多了，也没见着赚了什么钱。”方太太的话，说着说着就又扯远了，“你妹妹啊，我是横竖不指望了，就指望着你能争点气，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做凤凰，这两天啊你表姐又给你介绍了一个，家里是开洗衣店的，在城东区已经有三家门店了……”

瑞雅不耐地将手里的衣服甩在沙发上，皱着眉截断了方太太的话，“好了，妈，我劝您还是省省心吧，有这闲工夫，你倒不如多管管谙雯！”

“管我干什么？姐，你自己的事情可别扯上我。”

“你说管你干什么？再不管你，你就未婚先孕了。”

“未婚先孕又怎么了？有什么稀奇的，妈当年不就是未婚先孕才有了你。”

“别拿妈来说事，你今年才多大啊！你还上不上学了？”

“上学有什么用？像你一样，大学毕业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领导炒鱿鱼。”

“你懂个屁，是我炒领导的鱿鱼好不好？”

“不管谁炒谁，你还不是没个好工作。”

“我这不找好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