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室内静的落针可闻。
元汐柔软的小脑袋贴在冰凉的砖地上,默默的抿了抿唇。
爹爹元清衍精于诗书,本是亦是元家最有出息的人,当年祖母为爹爹挑选了一门门当户对甚至略优于他们元家的亲事,是个五品谏议大夫之女,不料到爹爹断然拒绝,还娶了娘亲为妻。
这么多年来,祖母以及合族人也曾试探着给元清衍说个小妾当二房,但元清衍想也不想的全都拒绝了。
由此祖母极不喜娘亲,连带也不喜欢她和哥哥。
满屋子寂静。
其他后辈也都悄悄察言观色着神色冷淡的元老夫人。
元清衍心疼女儿,不忍女儿小小年纪就经受满屋大人的审判,于是起身笑向坐在正中的老夫人:“母亲,地砖冰凉,汐儿小小年纪恐经受不住,不如让她起来。”
趴跪在下面的小姑娘挽着女童发髻,身着胭脂色齐胸襦裙,明明才五岁的年纪,却像个大人那样乖顺恭敬的趴在那里。
元老夫人瞧了一眼自家焦急却又克制的儿子与媳妇,顿了顿,淡但开口:“起来吧。”
小姑娘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撑着地砖,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又双手握拳,上身微微俯下去,声音清脆的说道,像初生的嫩芽:“谢谢祖母。”
小姑娘圆脸杏眼,许是跪了这半日,体力有些不支,白嫩脸蛋微微发红,衬得一双大眼愈发生气,颊边浅浅两只梨涡,真真玉雪可爱。
脸上没有半分的不耐或者怨怼。
元老夫人瞧着,冰霜般脸上不觉缓和了些。
不远处紧紧瞧着这一幕的沈微兰也稍稍的将心放下来。
老夫人不满意她的家世,她与元清衍成婚时,一应诸事不理,皆是元清衍与她娘家自己料理的,自己这么多年来,哪怕她已经生下了元朗与元汐两个孩子,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没多大变化。
直到元郎到了开蒙入学的年龄,元二爷才递信过来,提议元朗回青州读书,也好叫老夫人有个念想。
无论怎样,这也算元家释放和好的信号。
此次陪丈夫回青州,她心底亦是没底,怕遭遇老夫人与元家的的冷眼。
“过来。”
就在这时,元老夫人忽然抬起一只手,朝元汐招了一招手。
元汐轻眨了下眼,动身迈着一对小短腿跑了过去。
“祖母。”
稚童身上淡淡的奶香扑到鼻尖。
小姑娘睫毛生得又长又密,雪白柔嫩的面颊上,一双大眼水汪汪的。
看得元老夫人心头一软。
花开重锦,昭颜稚齿,日月相望,天地相合,倒是个福祾圆满之相。
她枯朽的手摸着小姑娘绵软的小手,不禁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五岁。”
小姑娘声音奶奶的,忽然皱了下眉,似乎是在思索,又补充说道:“五岁……有六个月。”
看着小姑娘认真规矩的模样,元老夫人眼角不禁流泻出一丝微笑:“那离女红还早。”
看到老夫人对汐儿这般,沈微兰不禁与丈夫元清衍对视了眼,元清衍眼里亦有惊讶,但接着又盈满了笑意。
满屋人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见老夫人接纳了元汐,纷纷上来亲亲热热的问候。
元老夫人一共生了两子一女,二爷元清荣蓄着两撇短八字胡,俊目修眉,身材俊俏,二夫人苏音身着淡绿色襦裙,长发轻挽,面薄腰纤,气质如兰。
元二爷携了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过来,笑道:“元日,跟你妹妹问好。”
谁料男孩缩着脑袋,眼珠乱瞟不敢看她。
元汐仰起小脸,露出个乖巧的笑,杏眼弯弯的,脸颊边的梨涡好似甜蜜:“二哥哥好。”
好可爱!
元日一颗心都快被叫酥了,磕磕绊绊的回了句“妹,妹妹好”,然后又羞涩的垂下头去。
见众人都已相熟的差不多,元老夫人侧头看向身旁的大丫鬟碧珠道:“去看看厨房里菜都预备好了没有。”
“老夫人,那谢少爷……”碧珠看见老夫人勃然变色,自觉失言,赶忙住了嘴答应着去了,没半盏茶时,便携厨役上的人端了菜来。
众人方撤席安设桌椅,预备传菜。
席上元老夫人坐首席,下方依次是元清衍,元清荣,及各自妻女。
桌案上头摆了海物山珍,也有干果茶食,忌着有垂髻小儿在,便将酒饮都换成了蜜饯糕点,绿豆汤。
元汐上辈子省吃俭用,只有等结稿费的时候,才舍得去晚上八点后的超市买点打折的酱肉烧鸡,卤鸡腿之类的,导致她看到肉,就像狼见了野兔。
小姑娘双颊粉粉,吃得嘴边都是油,像只可爱的小仓鼠,看得大人们心都要化了。
就在这时,碗里多了一块红烧鲈鱼。
鱼皮炸得又酥又脆,里面的鱼肉白嫩如雪,汤汁浓郁,瞧着令人食指大动。
元汐眨了眨眼,扭头望过去。
小男孩白胖的脸上神情有些羞涩,见她瞧着她,不免怯生生一笑,害羞的说道:“妹妹快吃。”
元汐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亮亮的欣喜:“谢谢二哥哥!”
一声甜甜软软的“二哥哥”,叫得元日魂都有些飘,于是当即又夹了一块放进她的碗里:“妹妹还想吃什么,就跟二哥哥说!”
元汐也相当的配合:“好。”
小姑娘身形娇小,模样如瓷娃娃般,吃得小脸鼓鼓的,别提多乖巧可爱了。
眼见妹妹喊别人哥哥,元朗心中很不自在,不甘示弱的夹了一只紫苏虾放到元汐碗中,便无比期待的看着她。
元汐歪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他一会,也很给他面子也喊了一句:“谢谢哥哥。”
席上一干大人不禁看得饶有趣味,元家向来不对付的两兄弟,竟都轻易的被一个五岁的小丫头降服了。
看到女儿埋着头,嘴里咕叽咕叽个不停,沈微兰既欣慰又是发愁。
再这么吃下去,变胖了可怎么办。
午饭后。
元日已经彻底把元汐当成自己的好妹妹了,饭后便自告奋勇的要带元汐到元府各处游览。
元汐正好也有此意,虽然前世她已经逛过无数回,但无妨再逛一逛,以免日后迷了路,也顺便消一消食。
说是两个人,但等出来后,便成了三个人。
元日扭头看着身后的元朗,不觉瞪大了眼:“你又跟来干吗?”
元朗原本有些鬼鬼祟祟的心虚呢,闻言立刻不满的开口:“我才准备问你呢,汐汐是我妹妹,谁知道你要带她干嘛,我得保护她!”
元日听了这话,只觉又羞又气,愤然道:“你居然质疑我的人品!好,那你自己去好了!”
说着便要转身走。
“二哥哥。”
就在这时,元日的手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了,元日心下一动,他低下头,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双大眼睛的主人抬着圆乎乎的小脸瞧着他,小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软软糯糯:“二哥哥,别生气,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元日抿了抿唇。
耳根有些红。
他见惯了族中妹妹们的尖酸刻薄娇气,还从没被这么可爱的妹妹撒娇过!
还牵他的手!
还不停的叫他二哥哥!
看着眼前粉雕玉琢像瓷娃娃似的五妹妹,元日当下什么脾气都烟消云散了,当下便反握住五妹妹的小手,雄赳赳气昂昂说道:“好,三妹妹,我们走吧!”
“嗯。”
元汐梳着双平髻,垂挂在耳旁的发辫随着她的蹦跳一晃一晃,十分的可爱。
于是三个小孩一起出发了。
一路上,元日充分尽到了他的“地主之谊”,竭力给这位刚刚回来的五妹妹介绍元府的各处院落布置与景置,遇到一时想不起来的,元祁则会适时的出声提醒。
元汐也会极为配合的发出可爱的“啊”,“哦”,“真漂亮”,“哥哥好厉害”啊等称赞的话音,将小少年哄的心花怒放,也愈发卖力。
这一幕,则看得元朗心底里酸溜溜的,心道妹妹竟然认别人当哥哥,还有这个臭小编氓,围着他的宝贝妹妹献殷勤,一定不安好心!
元府比元汐想象的还要大的多,她从醒来这会到祖母院子经过的,只是冰山一角,才刚逛了几个院子,她就渐渐腿脚酸痛,体力不支了。
许是看出元汐有些走不动了,元朗打断元日还欲滔滔不绝的讲解,提醒他:“行了行了,我妹妹累了,我们去前面的凉亭休息片刻再逛吧。”
元日见元汐雪白的额头上布满了细汗,有些懊恼的咬咬唇,连忙说道:“三妹妹,我们去前面休息休息,我再叫丫鬟带些茶果点心过来。”
元汐也正有此意,在心底里感慨这两位哥哥果真细心,仰起头露出甜甜的笑容:“谢谢二位哥哥。”
此地是元府东北角一所相对破落的院外,被几道黑油栅栏围着,正门上有一木匾,上书“临风居”三个字。
周围人烟稀少,残枝满地,绿柳横坡,前行不过两百米,有一座建于池上的凉亭,池内流水潺潺,清澈见底,能看到锦鲤在里面游动。
只是刚经过院外一带粉垣,便听见前面一阵水声哗啦。
元汐定睛看去,见那边一口水井旁站着一个形容清瘦的少年,正拎着两只木桶在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