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薇怔然看着他，不确定他是否带有恶意。

青年温和一笑：“我叫莱克，是船上的帮厨，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艾，艾尔薇……”她嗓音沙哑。

他敲了敲护盾，伸出手：“艾尔薇，出来吧，我带你出去。”

她犹豫片刻，终于解除光盾。

水漫至莱克胸口，他小心将艾尔薇托在肩上，出了船舱后又返回去将尸体也运了出来，再次下舱打开泄水口，排出积水。

艾尔薇捏着光芒黯淡的项链，特级核心碎片里的能量几乎耗尽，变得漆黑，得想办法找到新的代替，她不会修魔法器，或许还要找工器师帮忙。

她看向海盗船长腰间的木匣，当时察觉不妙，他的第一反应是从匣中取东西，可见里面有可用之物。

这是一只被嵌刻了可以打开空间的魔法纹路的储物匣，在魔法器中价格不菲，不过匣状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种。

罗勒叔叔曾送给她一条储物项链，细过发丝的鲁泊缠绕于木珠和一枚淡蓝色特级核心碎片之上，纹路难分彼此，交错成精致的铃兰花，她不知道具体价格，但一定比这昂贵得多。

赤色鲁泊丝遍布匣身，错综交叠，最中心横嵌着一小枚菱形青色高级核心，木匣内部空间两米见方。

查看所有物品后艾尔薇意识到，这是一群狼狈的海盗，所储存的物品根本配不上这只匣子，应该是从哪条船上抢来的。

里面除了几瓶品质一般的【中级·疗愈】和数十瓶劣质【初级·疗愈】，还有少量不同用途的初级魔药。

莱克为处理舱下混乱，累得满头大汗，走上甲板正要休息休息，便看见艾尔薇站在船沿，从储物匣中取出一只装着红色液体的瓶子，却不是要喝，而是打开倒入海中。

红色的魔药不溶于任何液体，像一颗颗璀璨的珠宝往海中沉去，很快被路过的游鱼吞食。

“你在做什么？”他不解道。

艾尔薇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叹气：“这些魔药的药效比单纯的活血草好不了几分。”

魔药和魔法一样，也分为初级、中级、高级和特级四级，凡是没到中级最低标准的都算作初级，所以有时初级魔药的品质会低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随手拔两根草与初级核心碎片混合都算。

而只要达到特级的最低标准都视为特级魔药，故有“初级无下限，特级无上限”的说法。

相比魔法师而言，魔药师的门槛更低，却更难定义“极限”。

莱克纠结：“虽然就几铜币一瓶，但这个可以治疗跌打扭伤，倒了毕竟浪费。”

【疗愈】魔药可以用于治疗各种伤势，地位最特殊，无论什么等级无论在任何地方都有相应的市场。

艾尔薇诧异：“你们……就喝这个？”

她四岁那年制作出的人生中第一瓶【初级·疗愈】的品质都比这好，一匣子魔药没有一份能入她的眼。

莱克被她噎住，怎么有种说“是”就会被怜悯的感觉。

“那……”她把瓶子递给他，仿佛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你喝吧，喝完把瓶子留给我。”

莱克哭笑不得：“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喝得下，你要瓶子做什么？”

艾尔薇：“有了瓶子我可以自己制作魔药。”

盛装魔药的玻璃瓶都是按需特制的，非攻击类魔药的瓶口磨砂带螺纹，瓶壁厚实不易碎，轻微摇晃魔药后，经过静置可重复使用，如【疗愈】，重伤多喝两口，轻伤少喝两口。

攻击类防御类等魔药经过撞击或剧烈震荡会释放能量，安全起见采用瓶口处有特殊减震装置的双层瓶，使用时按住，用力摇晃或掷出瓶子即可。

思及那白雾与水浪，莱克好奇问：“你是魔药师？看你用的魔药效果惊人，那你一定是级别很高的魔药师吧？”

“时间紧急条件有限，那些只是半成品，不值一提，”艾尔薇说，“不过，魔药师等级……是什么？”

莱克被她问住了，魔药师应该都知道这个吧，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怎么分的要问魔药师工会，我也不知道具体标准，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怎么能接触魔药制作呢。”

每一份魔药的制作方法都曾是绝对保密的，虽然如今不少配方已在私下逐渐流传开来，却也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遑论制作过程中的诸多细节。

正说着，却又有一人来到甲板，语气沮丧：“莱克，很遗憾，附近暂时没有船只路过，我想你的航海技术还不足以让我们返程，恐怕我们要在海上多漂几天了。”

先是碰上百年不遇的大风暴，被困海岛十数日，待到出海，没几天就遇上海盗被劫了船，二人不会开船，更不知航向，现在又被困海上，黎明号怕不是被大海诅咒了。

莱克指着这胡子头发灰白的老厨师介绍道：“我师父，船上的厨师。师傅，是我们捞上来的这个女孩救了我们，她说她叫艾尔薇。”

“你是魔法师吗？”老厨师讶然问。

“我是魔药师。”艾尔薇认真纠正。

船身颠簸，水浪泛滥，厨房里也是混乱一片，老厨师挑挑拣拣给三人做了蘑菇干炖鱼和盐焗土豆。

莱克看艾尔薇乖巧地坐在桌边，盯着碗却不动，不由问：“你吃不惯吗？”

“看着有些……”她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莱克笑道：“尝尝看，虽然卖相不佳，但我师傅的手艺好着呢。”

她迟疑着用勺抿了一小口，是自己从未尝过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莱克：“你说，你想去兰蒂斯城？”

艾尔薇点点头：“要去找……安妮女士，在，在雏菊大街。”

从柯林公爵府起，她就被骑士团追杀，侥幸逃脱后向自己的舅妈梅希夫人寻求庇护。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夫人面无表情问。

“不知道……”艾尔薇哽咽，用力摇头，“夫人，我，我不知道……”

见她神情不似作假，梅希夫人以小扇一下一下轻敲掌心，若有所思，并不为外面的骚乱所动，仿佛危在旦夕的公爵府与自己毫无关系。

“连一只可怜的寄生虫都不放过，对于要你命之人的身份，我感兴趣。”

“夫人，请救救我……求您了！”她很想忍住不哭，但到底从未经历过这些，泣不成声。

“哭有什么用，摆出这可怜相给谁看？”夫人用扇尾压过艾尔薇的脸，最见不得她这副没用模样，“眼下欧赛城大乱，各方势力心怀鬼胎，倒是分不清是谁来找你的麻烦，公爵不在，我可保不住你。明年你也该进兰蒂斯学院了，不如现在就去寻求庇护，学院虽依附王室，却相对中立，再想对你动手，没那么容易。”

五天前，本该护卫本城的沃森·柯林公爵奉命带骑士团精锐前往帝都兰蒂斯，至今未归，欧赛城却在此时突然遭遇袭击，时机卡得太紧，不像是巧合。

“可外面，是不是精灵……发起了进攻？”艾尔薇的尖耳耷拉着，及肩银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和眼底的挣扎。

公爵府是她最后的居所，如果这座城将被倾覆，那么她该何去何从。

“无人能真正占领欧赛城，哪怕是精灵也不行。”

梅希夫人打开衣柜翻了件黑斗篷出来，这是自己年轻时穿过的短款。

她随手为艾尔薇扣上兜帽，冷笑一声：“那时我穿着它没能逃出公爵府去，你再替我试试，是不是这衣服沾了晦气。”

艾尔薇不敢开口，舅妈的脾气比起她四年前初来公爵府时还要差上几分，可如今自己却只能像直不起腰的藤蔓攀附着她，把一切信任都交给她。

“艾尔薇，”她突然喊她的名字，“当年没有人肯帮我，现在我把这份幸运送给你，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忘记这一天。”

“是，舅……梅希夫人……”

这个改口让梅希夫人扬起唇角：“很好，很好艾尔薇，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用，但我非常期待你重回公爵府，那一定是极为混乱的一天！”

她拽着她往马厩去：“兰蒂斯城的安妮女士是我的故交，你去雏菊大街找她，她会收留你。兰蒂斯学院招生时，我会给你寄入学通知书，欧赛城找不出的凶手，或许能在学院找到答案。”

艾尔薇抬头望了眼天空，欧赛城临海，她曾经历过无数次台风天，眼下更比暴风来临时恐怖百倍。

爆闪的雷电映亮大片灰黑积云，云层像岩浆喷涌般浮动着，又被飓风席卷而起，撕碎了拧成一团。

闪光倏然而起的刹那，仿若白昼，数十个背生双翼的人影浮于半空，似鬼魅，又似神明，俯瞰着这飘摇欲坠的城池。

遍及周身的魔法纹路，宛如银色冰花在他们的肌肤上绽放，霜雪凝聚成铺天盖地的尖锐冰锥，疯狂向城下砸去。

防御型的魔法师挥动魔法杖，划着魔法符号在欧赛城上方协力构筑起覆盖大半座城的光盾，冰锥砸在盾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好似这天地都被装进瓶中摔在地上，咯吱尖叫。

光盾上荡开一层又一层光晕化解冲击，几乎要破碎但终究是撑住了。

梅希夫人命一个马夫送她前往帝都兰蒂斯城，可在即将抵达阿尔亚特的时候，二人被从兰蒂斯而来的轻骑袭击坠崖，若不是恰好被黎明号打捞上来，恐怕她早已沉尸大海。

只是短时间内接受的记忆量太过庞大，她时常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公爵府惶惶不安的二小姐，还是森林里自由不羁的聆。

不知敌人是谁，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未卜的前路让她很是不安，其实细细想来，如今于她而言，海上反而是最安全的，没人知道她尚在人世，也没人找得到黎明号。

但既然意外成为了她，她不仅要活着，更要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