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不算偏远,但要途径片小竹林,此地荫凉幽静,一条蜿蜒小路在竹林掩映中伸展铺开,两旁开遍点地梅。
虞婳和追月并排走着,她心里正琢磨接下来的计划,追月手里提灯忽然熄灭,此处虽有宫灯,但烛火阑珊,又有葱茏竹林遮掩月光,前路便昏暗模糊起来。
追月吓了一跳,她面露惶恐小声道:“之前未和公主去灵隐寺时,就听闻此地闹鬼,”她伸手指向密林深处的棵海棠,隐隐约约可见枝头开遍粉白花朵,煞是好看。
“竹子根茎杂又强,很少有其他植物能存活,瞧那棵海棠树竟年年开花,是因为有奴才犯错被主子们打死,便埋在此处,人体养花最滋养不过,”追月一口气说完,胆子又小又爱胡思乱想,便是自己吓自己,缩到虞婳怀里发抖。
虞婳无语至极,露出个无奈笑容:“海棠花又不需要人的尸体来养,你之前还说玉兰苑闹鬼,不见鬼倒是扰了段小侯爷的好梦,现在你又说此地闹鬼,若我过去只怕又要扰到谁了。”
追月抬头忽闪亮晶晶的双眼,一脸无辜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呀,你不觉得此地阴森森的很可怕吗?”
虞婳摇头,她的笑容慢慢淡去,一双漆眸比夜色还要幽黑,深不见底,拉住追月的手,语气温和自有股韧劲:“怕什么,遇鬼杀鬼,遇神诛神,鬼若遇到我,便是魂飞魄散不得转世轮回。”
追月心里腾升起崇拜,好似眼前的小路顿时明亮,站直身与她要回去。
主仆两人没走几步,忽觉身旁闪过道人影,带起夹杂竹叶清香的微风,裙摆也被吹起,两人脚步一滞,齐齐看向面前站立的男子。
他冷着张脸,琥珀色眸子不如白日那般明显,眼神在昏暗环境中像匹狼王,直勾勾盯着虞婳,如同看到猎物。
猛然出现个人来,追月被吓得不轻,张开嘴就要大喊,跟随而来的景于在身后一把捂住她的嘴打晕,利落带下去。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虞婳都未反应过来,便感受到腰肢多了条有力的手臂,身子轻飘飘的已经离了地。
竹林深处,海棠树下,虞婳被谢凌压在粗壮树干间,粗粝的树皮磨得她后背发痒,面色波澜不惊,出奇地没有丝毫挣扎,就像早已经预料到他会如此行事。
扬起头对上谢凌的视线,这张脸俊俏的过分,眉眼如画,骨相皮像皆是仿若天人,傅粉何郎大抵就是如此,若换个小姑娘便是脸红心跳,面对他这魅惑人志的笑容,怕是要招架不住,可虞婳只觉这面相十分的刻薄,还很厚颜无耻,几次三番调戏于她。
“晋王,你要干什么,”虞婳压住不耐烦问道,她其实已经明了他想做什么,但装傻充愣才是最佳之举。
谢凌禁锢她双手的力道紧了几分,往前再贴紧些,虞婳便如同只雀鸟被牢牢锁在笼子般,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你知道的,还明知故问。”
他的声音在林中散开,明明是悦耳至极,还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在,却让人生厌。
虞婳冷笑一声:“怎么,晋王莫不是失心疯发病了,又要说我是那什么,”她装作难以启齿的开口:“……婳婳。”
这点小小心思被谢凌竟收眼底,他低下头去,微凉的鼻头拂过她有些滚烫的面颊,笑声充满得意,“你是害羞了?”
虞婳深深呼出一口气,红唇翕动欲言又止,最后才淡淡道:“没有,晋王还不足以让我害羞。”
“那谁能让你害羞,慕折宴?”谢凌语气充满浓浓的酸醋味,末了还贬低人家:“一个莽夫武将,你眼光何时如此低了。”
他站直身比她高出一个头,虞婳堪堪高到他肩膀而已,势单力薄难以反抗。
也因此,谢凌瞧见她发髻上的玉兰如意簪,这还是段惊漉早晨时送的见面礼,簪子精致小巧,款式新颖,也很配她。
谢凌剑眉皱起,伸手扯下,本想随意扔掉又怕被人捡到生事非,揣怀里又觉硌的慌,便插到自己束起的高马尾发冠上,有些别扭和不伦不类。
虞婳依旧很平静,垂眸不看他,红唇紧抿着,秀眉颦得厉害。
“你生气了?”谢凌问道,低下头看她,虞婳被迫再次迎上这张俊脸,他笑得肆意:“你生气的样子怪可爱的,像只幼虎。”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怕死就继续纠缠我!”虞婳面上总算出现怒色,眼中话里满是杀意,凶巴巴的。
谢凌没有再禁锢她的手,环住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她的双手自然而然被塞进两人紧贴的胸膛处,换了种禁锢方式,姿势极其暧昧,就像对难舍难分的璧人。
他炽热深情的目光在昏暗下丝毫掩饰不住,甚至还比正常光线更加明亮几分。
虞婳扭了几下身子,“谢凌!你……”
话未说完,他的脸便靠近,只看到一双蓄满滔滔不绝爱意的桃花眼,还有唇上传来的柔润温热触感。
谢凌的吻,来得急,来得凶,好似要把她捏碎融入骨血中才肯作罢,像波涛汹涌的海浪,一遍遍冲击她坚硬的心,拂去对他的厌恶反感,变得摇摆不定,又像只魔鬼要把她拉往那情欲之巅,放下一切警惕沉沦其中,她退他便进,你追我赶不肯放弃,直至感到窒息。
虞婳整个人僵住了。
一队御林军照例巡逻,手里的提灯明晃晃闪过,照亮竹林海棠树下的情形,天蓝色袍摆与长裙纠缠不清,却不及这两人。
谢凌慢慢松开唇,两人唇瓣皆泛着潋滟光泽,两颊带着初入爱河蜜糖的红晕,气息紊乱又急促。
虞婳似乎这才有了力气,她挣脱几下,便听头上传来似命令又似挽求的话,简简单单两个字:“别动。”
御林军走过没有发现。
他的声音含糊,但很坚定,一字一句道:“虞婳,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还未等她从方才的震惊抽身,谢凌的吻又落了下来,这一次十分温柔,像江南婉约柔和的蒙蒙细雨,浇湿挽救干涸已久的枯树,
共迎暖春的到来。
海棠花开,佳人在怀。
今夜的月似乎慢慢地变圆了,竹林也没往常那般阴森恐怖。
这吻持续了许久,似乎要吻个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才肯罢休,虞婳就像艘不带船桨的孤舟被他引领前行,厌恶想反抗是有的,可为何在唇齿交缠间,又想抓住那缥缈若有似无的真情。
她不懂,就算和姜蘅也从未这般过。
谢凌慢慢松了唇,双手却还死死抱着不敢松懈,怕她像阵青烟再给跑了,更多的是舍不得放手。
他盯着她泛着迷离水光的眼,心里生起暖意,她心里也许也是有他的。
“我亲手做的簪子,”谢凌从衣袖中抽出根玉兰簪子,比段惊漉送的还要精致,这也是个暗器。
谢凌给她戴上,傲娇命令:“以后要日日佩戴,还有别和慕折宴说话见面了,”顿了半晌才道:“他很聪明,会认出你不是姜南乔。”
语气又变得阴冷:“虞婳,我知道是你。”
***
长乐宫,虞婳坐于梳妆台前,手里握着根玉兰簪,这支比段惊漉送的更加精致,按住花蕊触碰到机关,便会冒出又长又尖的端头,比匕首还要锋利好使。
虞婳静静看着,垂下的眼睫似蝶翼振翅,她想了许久,想了许多,才终于想到方才竹林里的情形。
当时的她脑子发懵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夜深人静才慢慢回过味,这支簪子他说要日日都佩戴,此后不能与慕折宴见面说话,否则就会把她的秘密说出去,大不了带着她远走高飞。
还当是什么情意绵绵,不过是个浪荡子伪君子,和那姜蘅不分上下。
这条报仇路,不容许出半分差错,她都还没有出手呢,就要栽在此人手中,实在是可恶至极,需尽快除掉。
“啪”的一声,她把簪子拍在桌上,“好你个谢凌,居然敢威胁我。”
铜镜里照出来的美人乌发似瀑布披在后背,衬得她肌肤雪白如瓷,天鹅颈下的美人锁骨似两轮新月,摇曳的烛火,沁在唇角宛如冰花锋利的笑:“你不会杀了我,但我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