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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瓦影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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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估算的时间硬生生晚了将近一柱香,好在叶秋棠一行在龙华寺停留时间颇久。谢寻微自后门随神秀大师一同进了寺后,便以上香为由,与之别过,随即匆匆追着叶秋棠的方向而去了。

龙华寺不比相国寺宏伟,但因其傍山而建、攀云而立,兼之香火绵延不断,便愈添几分肃然之气来。

谢寻微绕过几方禅院,又行经几处回廊,这方在一间小院前找见叶秋棠一行的身影。

奇的是此处并非菩萨宝殿,又无佛像供奉,院落有别于寻常禅房亦或庙宇,只以高高的白墙围起,由着数十余株倒垂杨柳环抱其中,好似突然出现于山坳褶皱之间。

谢寻微凑近了又看--

只见中间向阳的两扇院门竟是朴实无华的木质板门,门上并无雀替,甚至未设匾额,仅在院门左右两侧各置了一盏矮石灯,竟颇具山林野趣之意。

她心中觉怪,却又一时难明怪在何处。

眼下叶秋棠已然进了院落,但其随行的侍从女婢却并未跟从。谢寻微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又沿着院墙悄然摸到院后。

院后仅以柴扉作门,不消费力,轻轻一推便开了,里头有油绿芭蕉掩映,若非刻意寻找,大抵无人得知此处还留有出入口。此处青苔滑腻、绿草丛生,谢寻微放轻了脚步,顺着一径泥路悄悄向前。

院中多植花草,自扶疏的花叶间看去,游廊萦回处有一间竹屋,底层挑空,上层有纱窗八扇,均以长短一致的横木斜斜支起,半掩半开的窗后,隐约可间里中有两人,一站一跪,不知在说些什么。

谢寻微拂开树枝,又向前走了十几步,仍是不能听清,故而索性压低脚步,循阶而上,绕至竹屋后,才蹲下身,细细听来。

“……如今、如今您也不肯救我了吗?”

听其声音大概是叶秋棠,她在求谁?

“聘书已下,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我困在这一方院囿,又能如何?”

是一道清越的女声。

二人所谈大抵是叶秋棠的婚事,不过听其语气对方似乎也是无可奈何。

谢寻微壮着胆子稍稍直起身,朝里面窥探去,屋内陈设朴素简易,一方桌,一长榻,一幅观音宝像图,一张三折的素屏上什么都没画,只在右上角题了字,但因离得稍远,瞧得不甚清楚具体。

除此之外竟是无甚其他了,至于床具一类想必是置于素屏之后,不便叫人轻易瞧见了。

素屏前,一位紫衫女子正微微侧着头,一手操着银剪,一手握着三两短枝,而在她身侧跪着的便是叶秋棠了。

似是有什么感应,紫衫女子倏地朝窗户方向看了看,谢寻微一惊,连忙矮下身低下头。好在对方并没有觉察,亦没有走过来查看,谢寻微松了口气。

只听叶秋棠话里带颤,又央求道:“若是您去和爹爹说,爹爹定会回心转意,我真的不想嫁给那老头。”

紫衫女子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倘若我的话真的有用,眼下又岂会困在这儿?况且我与他有约在先,今生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踏出这扇院门了。”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谢寻微又换了个角度,探头朝里面看去。叶秋棠低着头,贝齿咬唇,闪烁的泪光始终在眼里打转,似乎不甚甘心。半晌,她忽地话锋一转,又道:“这么多年,您与爹爹到底在苦心谋划什么?”

“啷当”一声--

紫衫女手上一抖,银剪骤然落在长案上。她猛地俯下身拉住叶秋棠的手腕,颇为不可置信地问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叶秋棠向前膝行两步,低声道:“那个飞天貔貅……”

紫衫女闻言一僵,似乎有些惊慌,追问道:“你、你爹告诉你的?他都告诉你什么了?”

叶秋棠只哭不答,满面的凄楚,“兄长至今未归,怕是爹爹有意在途中阻拦。如今我已走投无路,别无他法,这才冒险至此……故而今日还请您亲笔书信一封,救我于水火之中啊……”

二人拉扯间,谢寻微这才看见紫衫女的衣袖裙摆下,手腕脚腕皆戴有一副镣铐,静立时均由流云裙袖遮掩,叫人瞧不出问题,而行走间却难免锒铛作响。

纵是寻常人等亦不难看出,此二副镣铐虽不似神秀大师那副重似千斤,但因其链条过短,以至于紫衫女的行动大大受限。想来与寻常宫苑女子蹀躞之步有别,倒与黄门内监的趋步颇像。

谢寻微蹲在竹窗下,将屋内二人的话结合所知信息捋了个大概。

首先是这个溪谷山庄,可谓是凭空出现,几乎在江陵一带没有任何根基,且不依附于朝廷势力和漕运帮派,数年内迅速扎根,还开得枝繁叶茂,说是无所仰仗她是万万不信的。那么这个溪谷山庄的仰仗之人究竟是谁?竟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领,能在朝廷与江湖之间斡旋。

其次便是叶小姐的婚事。

按照姜姝尤所述,这么多年来叶小姐颇得叶庄主宠爱,除非叶庄主鬼迷心窍,不然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让叶秋棠嫁给一个老头为妻。那么此事大概分为两种可能,其一,叶庄主有什么把柄在马帮主手里。其二,溪谷山庄近期发生了什么大事,导致叶庄主不得不牺牲自己女儿的利益来保全山庄。目前她能想到的也就这两种可能,倘若再有什么,那就应该是和方才屋内二人所说的那个“飞天貔貅”有关了。

最后即是屋中这个紫衫女的身份以及他们二人说的那个飞天貔貅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二人对话判断,这个紫衫女和叶庄主应是熟识 ,否则叶秋棠不可能来求她帮忙说情。但此人既然和溪谷山庄有关系,并且在叶庄主面前说得上话,又为何幽囚于此、久久不得出呢?至于“飞天貔貅”,她更是一头雾水,不过从紫衫女的反应来看,这似乎是一桩原本只有她与叶庄主知道的秘密。

思及于此,谢寻微心中顿觉疑云丛生,但她转瞬便沉静下来将思绪重新捋清--

溪谷山庄背后到底供奉的是哪尊大佛她不感兴趣,紫衫女的身份和飞天貔貅的秘密也与她无关,那么她的首要任务便是从这三件事中抽丝剥茧,找出可以利用的关键所在,想办法混进溪谷山庄,找机会向叶公子打探清楚问剑山庄的具体位置,即便没能打探到位置,或许还能借叶秋棠的送嫁队伍混出江陵去。再多旁的事情她自是无暇顾及,况且以她当下的处境来看,还是尽量避免与人产生什么不必要的瓜葛,以免暴露身份引来杀身之祸为好。

不过既然叶秋棠不愿嫁与马帮主,那么突破口就在此,倘若今日她想办法与叶秋棠达成交易,能帮叶秋棠取消婚约,以此来换取自身的安全和关于问剑山庄的信息,那么岂不是各取所需、两全其美的好事。

谢寻微又蹲在窗下听了一会,直到屋内一片静默,她方悄悄起身从顺着来时的小径一路摸出去。

不时,叶秋棠也出来了,远看去,面色似乎比方才还要苍白许多,想是方才求助于紫衫女而无果,导致她更为心灰意冷了。

谢寻微闭了闭眼睛,心下直叹气。

她跟着叶秋棠一行左弯右绕,一路上都有湖水蓝衫的侍女紧随叶秋棠左右,始终不得机会与叶秋棠独处,这看似保护的举措谢寻微再熟悉不过,不过是变相的监视与挟持。

约莫过了半刻,叶秋棠已经在侍女的提点下走完了三大主殿和两大偏殿,眼下就只剩下面前这座偏设一隅的月老祠了。这也是叶家此行最后的一个关键地方,按照姜姝尤之前所述,叶秋棠会在此处烧香、祈拜、求签、挂牌、点灯,再以红线绕过香炉,算作结缘礼,待到礼毕后自会有小沙弥递上一盏结缘茶,便象征着祈福结束了。

叶家应是看了黄历的,今日月老祠前祈拜的相克格外多,甚至似乎远超于其他庙宇的。谢寻微甫一进祠,便埋头混进香客之中,和叶家一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烧香、祈拜均有人跟随在叶秋棠左右,而唯有求签解签时方有机会与之单独相处片刻。

谢寻微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赶在叶秋棠进去之前进入月老祠,并能藏身于内不叫人察觉。

“你可叫我好找。”肩膀忽地叫人一拍,谢寻微霎时一身冷汗,她迟疑一瞬才将头转过去。

神秀大师一改方才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模样,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袈裟,须鬓也重新梳洗打理过一番,此际再瞧上去神清气爽了许多,但看外表甚至似乎要比林中时年轻上十几岁。

谢寻微见清来人,悬起的心方安稳落地,她朝神秀行了个合十礼,“不知大师寻我何事?”

“你脚踝上的伤、我问二师兄给你找来了药,你快快涂上,晚了只怕就要伤及脏腑了。”神秀自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又道:“女娃娃,你来这月老祠,也是求姻缘的?”

谢寻微一怔。

她跟了叶秋棠一路,脑中神弦一直紧绷着,却是早就将脚踝上的伤付之脑后。况且她敷了姜姝尤给的药膏,再加之神秀大师在林中传授她的那套拳法,她自是以为伤口已然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消数日便能愈合,故而也并未太过留意。时下叫神秀一说,谢寻微才想起来低头看看伤口。

--血已凝固,但伤口处一片青黑,显然是余毒未清的迹象。

她登时心下一惊,不答反问:“您不是说打完那套拳就能解去蛇毒吗?”

神秀大师“哎呦”一声,双手捂头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你这女娃娃,何必如此较真呢?我、我可没说,我只说有法子,可没说是那套拳法。况且倘若这拳法能有此奇效,我老和尚早就悬壶济世,与那药王谷的顾老头一决高下了,又何必在这破庙里苦苦修行......他将瓷瓶往前一递,“你只说,用是不用。”

谢寻微闻言一时失语,见神秀大师虽换了一身行头,但还是如方才林中那般稚童心性,恐怕那套拳法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传授的一招半式,为解余毒,她不愿再空耗时间,只得接过瓷瓶,暗暗苦笑:“多谢大师赐药。”

“所以女娃娃你当真是来求姻缘的?”神秀见谢寻微拿了药,一时竟左蹦右跳手舞足蹈起来,“本寺的月老祠很灵的,要不要求个签?拜上一拜,他日定能许配一位如意郎君。”

谢寻微一边观察着叶秋棠的动向一边匆匆摆了摆手,“不是,我不是来求姻缘的,也不要什么如意郎君。”

神秀挠挠头,奇道:“来月老祠不求姻缘求什么?”他自顾自的念叨起来:“求神拜佛讲究心诚则灵,你这女娃娃怎可妄打诳语?求姻缘就求姻缘嘛,诸如你这般年纪的女娃娃来我寺求姻缘的不计其数,又不是什么丢面子的事,有什么不能讲的?况且你学了我的半套拳法,也算是老和尚我的半个徒弟,岂有欺师的道理......”

言语间,叶家一行已烧香祈拜完毕,叶秋棠转过身,同蓝衫侍女低语了几句,想必是屏退左右,要入殿求签了。

谢寻微此刻不但还没顺利进到殿去,而且还无法从神秀大师身旁脱身,故而颇为苦恼地扶了扶额,耐心道:“大师,我今日当真不是为姻缘而来......”忽地脑中灵光一现,一把拉住神秀的衣袖,“大师,眼下弟子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师可否帮我?”

神秀大师疑惑道:“哦?是为何事?”

谢寻微思量再三,还是编了个谎:“弟子与友人相约在此躲猫猫,我想藏身于月老祠内,只消一盏茶的时间,不知大师可有法子?”

神秀大师故作高深地思量了一会儿,拊掌一笑:“好说好说,老和尚我从前最爱同师兄弟们在这月老祠躲猫猫了,这个忙我帮你!你随我来,我们一起躲。”

谢寻微当即称好,进而随神秀大师绕过祠堂,往后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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