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定川将弩还给邵非:“可否有幸见识一下此弩的威力?”
“当然可以”邵非在弩上搭四只箭,扣动机括朝远处树端射去。
箭如流星朝远处划去,约三百米外的几个树干应声而断。
竟如此强劲,三百米可穿甲,还是臂张弩,四连发。现在军中的弓箭有效射程仅有一百米,最多不超过二百米。
繁荫军又大半是骑兵。以往军中都是依靠周围地势和不同阵型来抵挡,若是有此利器,加上使用简单,组成更大的弩阵,可有效遏制繁荫骑兵的攻势…
小澜跳起来:“好厉害!”
方定川拍手称赞:“神器也。不知邵公子在何处就职?”
邵非微笑看了眼小澜,摸了摸他黑马的马鬃:“在下刚到沧曲城,尚无固定差事。”
一阵微风拂过,温积秀闻到邵非身上一种淡淡的香味。似有似无,可他的鼻子比常人灵敏一些,因此嗅到了。
像是某种草木的味道,似把茶叶、青草、橙花和其他什么相混合出的特殊气味。
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植物或香料。
方定川稍加思索:“邵公子有如此才能,应当好好找个施展之地。如今又救了小妹,可否稍候片刻,容方某想想如何报答公子。”
邵非唇角微弯:“在下虽没想过要回报,但若有个去处也是好的。”
随后各个分队的士兵陆续回来。
二队:“报,劫匪共八人,均中箭身亡,随身物品在此。”
三队:“报,周围没有发现残余匪寇。”
四队:“报,牺牲战友安置完毕。”
这时,去军营复命的一队也从远处骑马奔来,
下马后:“报,将军有令,请义士入营,众人速归。”
温积秀手指攥紧。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倘若邵非真的留在军营,那澜儿…
他朝澜儿看去,她一会儿摸摸她哥哥的铠甲,一会儿瞧瞧邵非手里的四连弩,很开心的样子。
方定川问邵非:“可愿随方某入营一叙?”
邵非:“将军盛情,在下不敢推辞。”
方定川抱小澜上马:“整队,回营!”
众士兵:“是!”
温积秀被一个士兵带着,邵非骑着他的黑马,马车在最后。一行人整齐有序,迅速返回军营。
刚进主帐,小澜便冲过去抱住将军:“爹爹”
“小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将军不断说着。
温积秀跟着众人进门,还在邵非要留下的忧惧里。
大哥温悬光瞧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问进来的方定川:“川,我小弟怎么回事?”
方定川连忙过来细看:“这,我刚到时积秀还好好的。许是我光顾着小澜,疏忽了。”
温悬光听到,对他展露一个温柔藏刀的笑。
方定川自然是感觉凉飕飕的杀意涌来,赶紧补救:“悬光兄,我任罚,你说吧。”
温悬光伸手握住方定川的脖子,将他拉过来,附在他耳边停顿有一瞬,随后声音低沉:“算了。”
然后放开他。
方定川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将军抚着小澜头发:“吓坏了吧。”
小澜埋在将军怀里:“那些劫匪凶恶残暴,可吓人了,幸亏有邵公子相救。”
将军听后巡视一圈,望向邵非:“这位就是救了小女的那位义士吧。”
邵非行礼:“不敢当,在下邵非。”
“请坐”将军在会议长桌前坐下:“你们也坐。”
小澜仍在将军怀里,坐在将军腿上。
之后邵非、方定川、温悬光、温积秀依次坐下。
方定川抱拳:“将军,此次袭击小澜积秀的劫匪共八名,皆被邵公子用改良后的四连弩射杀。
四连弩三百米穿甲,臂张四连发。
另外邵公子暂无固定差事。”
“嗯”将军微笑转向邵非:“邵公子救了小女,又有如此才能,可愿意留在军营,让本将有回报机会?”
温积秀咬住下唇,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措。
邵非站起行礼:“能得将军看重,在下三生有幸。只是…”
邵非注视着小澜,神色温柔:“敢问将军,令爱可有婚配?”
小澜惊讶回看他,撞上邵非的眼神,有点害羞往将军怀里躲去。
将军错愕一瞬,随即微笑:“尚无。”
邵非:“在下愿留在军营,为将军效力。”
“好”将军声音浑厚:“不过先说好,你虽留下,但能不能让小澜心悦你,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是,谢将军赐机。”邵非坐下。
将军目光欣暖:“邵公子年方几何?”
邵非神色恭敬合宜:“在下今岁刚行过冠礼。”
“与小澜兄长同岁。”将军眼含满意。
温悬光瞧见这情形,右手食指轻点椅子扶手:
“邵公子出现得真是及时。
将军镇守在此,方圆百里很少有盗匪。
怎么就在军营附近出现了一群劫匪,还专门挑有军队护卫的马车去。
而邵公子刚巧就碰上了?”
说完众人都思索起来。方定川转头,用眼神示意后面站着的一个士兵,那个士兵退出主帐。
邵非眼神凝沉,徐徐开口:“听闻邻近甘州芝山上的黑龙寨,在官府剿匪时,逃了好几个土匪头子。有可能是他们不熟地形,流窜到这来了。”
“悬光,不可无礼。”将军有怀疑,但面上不显,对着邵非:“他就是个怪脾气,邵公子莫要与他计较。”
邵非低眉:“只要小澜与将军信我,其他的在下并不介意。”
这时出去的士兵回到主帐,手里拿着一叠画像,递给方定川:“领将,官府传给左军的通缉犯画像,其中有黑龙寨八人,与今日贼匪尸首特征相符。”
方定川将画像递给将军。
将军怀里的小澜,见最上面画的人横眉怒目,右脸一道长刀疤:“我见过他,正是追杀我的人。”
听到小澜的确认,方定川抱拳:“方某替悬光向邵公子道歉。”
将军神色舒展:“即刻设宴,酬谢欢迎邵公子,外加赔礼道歉。”
方定川:“是”
温积秀紧紧掐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失态。
宴会他自然没去,还是回住处去吧。不,不行,父亲可能在屋里,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
对,不能有人,他的样子太狼狈了。
他朝粮仓附近一个闲置的屋子走去。后面几步跟着一个人,他知道是大哥在跟着他,可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终于到了空屋,他抱膝坐在地上,盯着地面。
大哥只守在屋外,没有进来。
是什么感觉呢?
像身处暗室,有唯一一根蜡烛,每日诚惶诚恐地守着,知道迟早会灭,但终于熄灭时的黑寂和茫然。
像身中剧毒,有人将手里的解药硬生生抢走的无力和愤怒。
像身陷铁棺,棺盖被慢慢合上的那种绝望和窒息。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房门被踹开,大哥进来直接将他拎起:“我饿了,回去吃饭。”
他有气无力:“大哥去吃吧,我不饿。”
大哥冷哼:“现在早过了饭点,灶上没饭,你不做饭,是让我喝凉水吗?”
对啊,文职和各军领将辅将们,会跟将军一起吃伙房的饭。如今饭点已过,大哥因为他没饭吃。
“哦”他乖乖往屋外走,准备回去给大哥做饭。
大哥见他总算动了,但还是垂头丧气:“邵非才刚来,不还没和小澜怎么样吗?”
“以后他和澜儿朝夕相处,肯定会…会…”
“要不你换个人喜欢?”
温积秀语气急愤:“世间哪里有第二个澜儿?”
“好了好了,邵非疑点重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他赶走了。”
……
之后的六个月,温积秀忧惧的事情还是一步步发生了。
有了邵非,澜儿找他的次数逐渐减少。
起初他还和澜儿一起出去,但当澜儿开心地向他说起邵非与她爹爹哥哥一样厉害,邵非射大雁、送鹿皮给她,邵非体贴细致、会记住她的喜好、认真听她说话…的时候
他才知道,他无法忍受。
忍不了澜儿口中提到别人的名字。
受不了澜儿心里有着别人的身影。
当再一次,澜儿找他同去沧曲城内买东西。他打开门,看到她身边,邵非英伟而立
邵非身形高大挺拔,一侧手臂在澜儿背后虚揽着,那是一个充满爱意保护,且不失礼的动作。
与澜儿站在一起,当真是融洽耀眼,一对璧人。
可他却不想承认,更没法送上祝福,只暗暗希望他们能产生矛盾不合,早日分开。
他找理由拒绝了和澜儿邵非一起去。
他怕见到她和别人言笑晏晏、琴瑟和鸣的样子,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之后澜儿去沧曲城都由邵非陪同,他没再跟去。
直到最后,他听到了她…她将要成亲的消息。
头顶的利刃还是砍了下来。
就像头颅刚落地时是感觉不到疼的,他起初也没有感觉,可是良久之后,他惊恐地发现
他听不到心脏跳动,摸不到身体温热,驱使不了四肢动作。
他要死了。
不行,去找她!
告诉她自己的心意,把她抢回来!
温积秀从床上跳下来,却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外面在谈论澜儿婚事的大哥和父亲赶紧进来扶起他:“积秀,你何时醒的?你都听到了?”
“澜儿,澜儿”温积秀痴痴癫癫往门外冲。
大哥立即将他拉回来,紧紧抱住他:“积秀,你想清楚了吗?三天,三天后你若执意要去,大哥陪你一起。”
温积秀倒是不挣扎了,只是仍不断念着:“澜儿,澜儿…”
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一片朦朦胧胧的水天境里
他在给澜儿诉说自己的情意:“澜儿,我心悦你。”
他将家传的如意平安扣捧给她,那是由色泽浓郁鲜润的红珊瑚制成,与她很是相配。
澜儿一脸惊讶,后退一步:“温弟,我只当你是弟弟,你却存了这般心思?”
说完澜儿转身跑开,离他而去。
“澜儿!”他心碎大喊。
脚下的世界一片片裂开,他掉入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
不断往下沉
是了,澜儿不会喜欢自己。
他比澜儿小,不比邵非与她兄长一样,让她依靠。
他不善骑射,不比邵非为她射雁猎鹿。
他长相阴柔,不比邵非英俊魁伟。
她喜欢的是和她父亲兄长一样的英雄,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澜儿不会喜欢他!
澜儿不喜欢他。
澜儿…澜儿…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只要她如意,只要她平安。
自己就做她弟弟好了。
病好之后,他告诉父兄自己要回家一段时日。
他没法亲眼看她嫁给别人。
如意平安扣他让大哥转交给澜儿,作为自己给她的新婚贺礼。
温积秀离开时是深冬,回来时已暮春。
正是两年前他与澜儿初遇的时节。
他不是没想过,要不别回来了,何必给自己和别人找不自在。
可是他的心在澜儿那,不离心近一点,他怎么确定自己还活着?
大哥将如意平安扣又还给他。
大哥说,澜儿看到礼物珍贵,一问知是家传至宝,便坚决不收,还让大哥转告我:
‘爹爹与温叔叔情同手足,既是一家人,就不必送礼。’
他赠之以情,她还之以义。
大哥还说起,繁荫又来犯,只是这次颇为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