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容去信,邀元决独自一人进宫和谈。
元决自然不傻,要求她独自一人去京外商讨,二人几番来回试探妥协,最后终于达成一致:
两人皆独身前往浩京北郊的皇家别院,锦瑟园。
锦瑟园离京城北门很近,而元决的军队驻扎在浩京南郊,商谈期间不可擅动。
元容出发前细细染了蔻丹,涂了唇脂,换了一身天水碧的华裙,戴了一个香囊。
乘马车到锦瑟园时,是上午巳时。
锦瑟园作为皇家别院,山明水秀,雕梁画栋。时值三月中旬,园里的桃花、梨花、樱花、海棠…纷纷盛开,春意盎然。
元容穿过群花烂漫的长道,来到中央庭院,元决着一身凝夜底澄金纹的锦袍,负手傲然而立。
元决闻声回头,眼尾浮现柔柔笑意:“容儿,你来了。”
元容走到他面前:“本宫就不与睿王绕弯子了,睿王如何才肯退兵?”
“花开正盛,美景当前,容儿怎如此心急,不如与我先一同游赏一番?”元决稍展右手邀请她。
元容思索片刻后:“好,但愿好景成好事。”
两人朝园中花林深处走去。
元决走在她右侧,不时伸手帮她挡开横生的花枝:“容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元容稍愣,随后看向元决:“美人,乖巧的美人,不会起兵造反的美人。”
元决听后唇角微弯,眼里漾起明澈的笑意:“可是乖巧意味着软弱,容儿何不看看强大的男人?”
说完,他突然抱起她的腰,带她飞到附近一棵樱花树上:“是不是看得更远,风景更好?”
元容惊吓之下抱住他的腰,脚下摇晃的树枝让她心惊胆战:“不,看风景更适合自己建高台,这样飞上来的,很危险。”
说完元容拉开元决的手,任由自己朝树下落去。
元决立刻飞身去接她,二人安然落回地面。
元决脸色微白,声音冷厉:“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我不想永远等着别人来帮。
我想要令我安心快乐的人,而不是带给我危险,让我恐惧害怕的人。”
元容离开他的怀抱。
元决挽留的手伸到半空,停住片刻后收回:
“没关系,若不能让容儿改变想法,便是我的无能了。”
元容不想继续与他讨论这个,便转到正题:
“睿王,你怎样才肯退兵?”
“我不会退的,攻入浩京只是时间问题。”元决眼神沉凝,霸烈之气尽展。
元容心头一滞。是啊,都围到浩京城外了,他怎么可能退兵?
元容声调轻颤:“若你真的攻入浩京,你会怎么对阿度?”
“他是皇帝,留不得。”
“放过他!阿度还年幼,让他做个闲散王爷吧!”
“容儿,你拿什么跟我谈?”
“你想要什么?”
元决视线锁定在她面上良久:“容儿,你应该能猜到。我要你,就现在。”
元容心脏顿时抽紧,不自觉后退一步。
果然,他还是说出来了。
她来与他谈判,能拿出的也只有她自己。
只是,他现在就要她…
香囊里的迷药怎么还没起作用?
元容趁机拖延时间:“我还以为睿王会用什么方式让我改变想法,原来是胁迫这一套吗?”
元决轻笑:“容儿,是你要与我谈,是你要我留元度一命,我只是在提条件罢了。
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
锦瑟园你来去自如,我没有强制你做任何事。”
元容不禁湿了眼眶。
他一直说她有选择,可她哪有选择的余地?
他斩断了她所有的后路,让她只能走向他。
元决见她哭了,有些慌张地走过来:
“容儿,你别哭啊。你若不肯,便回去吧,这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承担的事,让群臣和元度来跟我谈。”
事情没解决,元容哪里能走,她擦掉眼泪:“我需要时间考虑。”
“好”
过了足有一刻钟,元容摸着腰侧的香囊。
元决怎么还没昏倒,应当起效了呀,她还忍住恐惧离元决很近。
元决看到她的动作率先开口:“容儿是在等迷药生效吗?”
元容大惊:“你知道?”
元决逼近她,伸手摘掉她的香囊:“容儿从不会这么依顺我的要求,也从不会主动离我这么近。”
原来是这么暴露的,既然被发现了,她只有破釜沉舟一条路。
她拽住他的袖子:“你之前的话可还作数?”
元决眼神幽深:“哪句话?”
元容浑身发抖:“放过阿度,我…我给你。”
愉悦的弧度出现在元决的眼尾和唇角:“答应容儿的,绝不作假。”
听到承诺,元容颤抖着手去解他的金玉腰带。
元决却握住她的手腕止住她:“容儿,慎重决定,此事不能反悔。”
元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我决定好了,决哥哥。”
元决一听到最后三个字,眼神瞬间又深又亮,一把将她横抱起,朝锦瑟园的寝殿走去。
他将她放在床榻上:“容儿,要是疼了,你就告诉我。”
“嗯”
片刻后,两人衣衫都被他除去。
元容浑身僵硬紧绷,元决朝她的唇吻下来,先是浅酌,轻轻柔柔,后是深尝,缠绵猛烈。
“容儿,放松一点。”元决将她抱起来,在她颈后、背部、腿弯几个穴位不断按揉。
很快一股软麻的感觉席卷她全身。
“别…别按了”
元决将她放回床榻上,伏在她耳边温柔细语:“容儿,你知道吗?你是我起兵最大的理由。”
然后……
……
元容指甲深深陷入元决的后背,好半天,她的脑子才解冻,能够重新思考。
原来她竟是祸因吗?
那就由她来解决吧。
蔻丹和唇脂上的毒不知何时能见效?
她出发前,将宫廷秘制剧毒,混在蔻丹和唇脂里涂上,她事先服用了解药,而元决绝不可能提前有解。
她不会天真地认为元决会放过阿度,妥协就能解决问题。
所以
她不是来谈和的,她是来杀他的。
只有元决死了,群龙无首,起兵无名,祸乱才会平息。
半个时辰后
元容犹如狂风骤雨中的柳枝,飘茫无依,她指甲抓出的红痕遍布元决的后背。
元决不时说着情话。
“容儿,我要你做我的皇后,共享江山。”
“容儿,我们以后每天都一起吃饭,一同入眠,好不好?”
“容儿,只要你愿接受我,你想要的,上天入地,我也会为你寻来。”
……
元决终于感觉到不对,他唇角溢出黑血,停下动作,凌厉的视线投向她:“容儿,你下毒?”
元容眼中迷迷濛濛,思绪不知丢在了何处。
元决掐住她的脸颊,迫使她看向自己。
元容终于清醒,在看清眼前的元决时,眼泪瞬时涌出,积蓄的各种情绪冲出心防,一泻千里,她失声痛哭。
元决见状由震怒转为错愕,他松开她的脸颊,抹去她的眼泪:“你给我下毒,你倒先哭了。”
元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有满腹的委屈想说,她想问他为什么要反,为什么非要她,她想告诉他,她也不想这样。
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决又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他捏住她的手腕,在衣物里一阵翻找,将一个物件塞进她手里:“算了,是我的疏忽。”
他慢慢倒在她身边:“下一世…等我…去找你。”
再没听到元决的声音,元容缓缓展开手掌,掌心是那枚黑色透明的圆形佩,中间雕有金色和粉色两朵形状奇特的花,唯美又玄秘。
依心佩,是元决给她最后的东西。
“决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决哥哥。”元容扑过去抱住已没有生息的元决:“我是不是很坏?我是个坏人!”
她杀人了。
她杀了决哥哥。
元决造反,是该死。
但她利用自己的身体,利用别人的感情。
她是个坏人,是个杀人犯!
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兵,没有权,没有人。
她能利用的,只有她自己。
元容趴在元决身上哭了许久,声音变得喑哑。
这时檬檬从皇宫连通锦瑟园里的暗道里出来,见状立即跑过来给她披上衣服:“公主,你怎么样?还好不好?睿王他…真的…”
“我没事。”元容停止哭泣,现在不是宣泄情绪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元决虽已死,但浩京城外的五万大军还在,她必须妥善处理。
檬檬帮她清理并穿好衣服,扶她走下床榻。
元容站在殿内看向床上的元决,吩咐檬檬:“给睿王穿好衣服,按计划,让人把睿王从暗道抬回皇宫。”
锦瑟园外肯定有元决的人守着。
她还需要对睿王的死,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是”
暗道里陆续有侍卫出来。
等元容也从暗道回到皇宫,再回到摇熙宫,是下午申时,天光明亮,还没有到日暮。
元容却觉得好冷,仿佛来到寒冬的深夜。
她在浴池温水里泡了好久,还是觉得冷,穿好衣服出来。
“公主,晚膳准备好了。”
“我没胃口,撤下去吧。”
“公主中午就没吃,多少吃一点吧。”
“我需要冷静冷静,不要让人来扰我。”
“是”
元容坐在软榻上,抱着膝盖许久未动。
明天要做的事,她已思索再三,应无疏漏。只是不考虑明日,此刻静下来,上午与元决的记忆就不可遏制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时时刻刻提醒她,元决对她做的事,提醒她,她杀了元决。
好冷,好冷。
夜幕降临
元容余光处突然出现一片暮山紫的袍角,她疑惑抬头。
颜征那张绝美的脸庞就出现在她眼前。
一定是在做梦。他怎么可能来找自己,还是大半夜来守卫重重的皇宫?
元容看着他凝眉思考。
颜征还是面无表情,只是他眼里有说不清的东西,激荡翻涌。他徐徐走近,接着伸臂将她从软榻上抱起,朝床上走去。
元容愣住了。果然是梦,他还抱自己,他的怀抱冷冷的,连体温都没有。
颜征将她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元容以为他要走,立即扑到他怀里:“不要走。”
就算是梦,她也想留在他的怀抱。
只有在梦里,她才能留在他的怀抱。
颜征动作一顿,随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像是在哄她入睡。
元容抱着颜征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
真是奇怪,他的身体明明没有温度,可在他怀里,元容却觉得无比安心,浑身都暖和起来,连体内的不适都消失不见。
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元容神清气爽,没有任何难受的地方,眼睛也一点没肿。
昨夜好眠。
今日要做的事很多,元容起来就命人把元决已死的消息放给上朝的群臣。
她不光要解决元决谋反之祸,更要趁机,执掌朝政。
以往她什么都没有,才会如此被动,现在她要拥有自己的力量,好好管管朝堂和那些不安分的势力了。
要取得朝政大权,阿度那边好说,主要是四位辅政大臣的态度。
左右相不愿大权让人,必然坚决反对。
而户部尚书谢玄是她和阿度的舅舅,最容易取得支持,舅舅虽有迟疑多虑,但她答应事成后,让表兄谢绎统领十万禁军,舅舅自然答应。
至于前吏部尚书,已经因病致仕。现在吏部尚书是颜征,就算不支持,也会保持中立。
并且她今天会取得他的支持。
一个时辰后
檬檬传来紫宸殿的消息:
元决死亡的消息一出,群臣哗然,再加上他是在与长公主和谈时出的事,稍微一想便猜到他是被长公主杀死的。
户部尚书谢玄趁机提出由长公主主理朝政。
左右相以女子身份、后宫不得干政、年少…等一系列理由决然反对。
其他朝臣多数表示反对,寥寥几个支持,其余沉默。
户部尚书谢玄反问,那如今浩京外的五万大军如何解决?
众人噤声,无人献策。
吏部尚书颜征全程无言。
元容听后,用剪刀利落剪去凤尾竹盆景的杂叶。
意料之中。大半是迂腐反对的老顽固。
元决带兵包围浩京时,满朝文武,没一个拿出解决办法的。如今她一个小女子将最大的谋反头领都解决了,他们倒说她资格不足,不宜参政。
哪来的脸?
因为她是女子加之年少就有所轻视,是元决曾经犯的错误,也是他们即将犯的错误。
元容将剪刀扔下,吩咐檬檬:“备车,我要去颜府。”
看时辰,应该快下朝了,她要去找颜征。
昨晚的梦太过真实,她要去求证,更主要是去取得颜征的支持。
元容抵达颜府时,颜征也刚回来不久。
“参见殿下。”颜征惯常的面无表情。
元容走近他,想从他眼里看出端倪,更想知道他的怀抱和昨晚是否相同。
颜征看她靠近,便步步后退,一副冷淡拒绝的样子。
元容止住步子。
果然只是梦,只是自己的幻想,颜征怎么可能会找她,抱她?
她没有开口问,就从他的态度得到了答案。
元容深吸一口气,将失落压下,她径自在椅子坐下:“颜尚书,元决的事你应该知晓了,你有什么看法?”
颜征声音波平无澜,口吻公事公办:“元决一死,此次叛乱已解大半。”
“但五万大军还在城外,颜尚书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殿下请明言。”
元容抬头注视他:“我拿到朝政大权后,会彻底解决此祸,并大力推行颜尚书的利民之策。”
此前因为颜征重用寒门草根官员,并支持许多田地赋税等惠民改革,早已触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
左右相对颜征由原来的轻慢无视,逐渐感觉到危机,现在两相已经暂弃前嫌,联合起来打压排挤颜征为首的新派。
颜征在朝中举步维艰,若他还想在朝中站稳脚跟,可以依靠的只有她。而她也需要他的支持。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颜征思索须臾:“殿下想让臣怎么做?”
元容笑起来:“明日上朝,逼左右相答应,只要我能不损一兵一将解决叛乱和隐患,就让我摄政。”
长公主摄政是舅舅提议的,这个折中之法只有一向沉默的颜征提出,才不会引起左右相的过度戒备。
以左右相对她的偏见,必不相信她真有此能耐,姑且答应又何妨?这就是她的机会。
“是”
事情谈妥,元容心情愉快,站起向颜征走去。
颜征却后退一步:“殿下慢走。”
完全没有感情地赶她走。
元容忽生促狭之心:“颜尚书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杀了元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