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几次循环后，姜星晨按下暂停键，不一会儿吹风机的声音停下了，接着是化妆水瓶盖打开的声音，想象徐曼正在浴室氤氲的水汽中，对着镜子仔细涂涂抹抹的样子，她的脸现在该是水润晕着些浴后的胭红，和她那总是明媚如小鹿般的眼神。
磨砂玻璃门从里面打开了，昏黄的光伴着一股潮气从门后流泻而出，姜星晨手肘搭在眼睛上方，依然戴着耳机，静静躺着，徐曼蹑手蹑脚准备上床来。
“我没睡。”姜星晨没有挪动，但突然一句话惊了徐曼一跳。
“吓我一跳，咋不开灯？”说着也没开灯，潇洒一跳，把自己扔床上，挪了挪，蹭到姜星晨身边。
“天气挺好的，晒晒月光。”
徐曼往头顶窗户外望了望，月明如洗，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秋虫不甘的绝唱，枕着双手躺下，等适应了房间的光线，这才发现姜星晨戴着耳机，于是伸手将她左耳的耳机取下戴上自己的右耳，“听什么呢？”
却发现耳机里并没有声音。
“刚刚在听你和高崎同学唱那首歌。”
“嘻嘻，好听吧。”徐曼不无得意地问姜星晨。
“好听，可好听了。”
“怎么不听了？”
“你俩氛围也可好了。”姜星晨没回答，只接了这么一句。
“哦？”徐曼饶有兴趣地转过头看着姜星晨。
“你俩配合特默契。”
“还有吗？”徐曼微笑看着姜星晨，看着她隐在手肘后的黑暗中的脸，嘴唇懒懒地动着，像是半醒半梦之人发出的梦呓。
“怪般配的。”沉默片刻，姜星晨说道。
“怎么个般配法？”徐曼起身，用右手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星晨，左手将她搭在脸上的手肘移开。“嗯？说说。”徐曼柔声说道。
“感觉咯。”姜星晨说完睁开眼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徐曼，月光下有些朦胧的笑，长发铺散在枕头上，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吃醋啦？”徐曼说着用手指挠挠姜星晨的下巴。
姜星晨被挠得发痒发笑，“吃什么醋，神经啊，哈哈哈。”，一边躲开徐曼不安分的手。
徐曼再次躺下来，“没有的事，人家现在有暧昧对象呢。但是他上个月刚跟他对象分手，现在还没走出来，跟你一样。”
姜星晨有些诧异，转头看向正笑得意味深长的徐曼。
“你怎么知道的？不是，我是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们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吗？”
“你是说他刚分手，还是有暧昧对象的事？”
“Both.”
“机缘巧合就知道咯。”
“还有，我可没失恋，别乱说。”姜星晨话锋一转一本正经的模样把徐曼逗得转过身偷笑。
“他跟我说的啊，难道我掐指一算啊。”
姜星晨扒拉着徐曼的肩要她转过来，徐曼笑着不肯动，姜星晨忽然凑上去对着徐曼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徐曼猛地转过来把姜星晨摁住，“别闹，很痒！”
姜星晨小计得逞，打算追问个明白，“那你说说他怎么跟你讲这些啊。”
徐曼躺下来，继续枕着双手，“我看出来了啊，随便说了一句，他就跟我聊了。”
“你们总是叽里咕噜讲粤语就在聊这些？”
“差不多吧。”
“那他无缘无故跟你讲自己的事情干嘛？还有，他在跟谁暧昧啊，你怎么就看出来了？”
“我说姜星晨同学，你真的很八卦呢！”但是很可爱，徐曼想道，又觉得心里轻飘飘的。
“切。”
“因为他问我，我也如实说了啊。信息交换，好吧。”
“她问你什么？”
“你猜？”
“问你男朋友？”
“俗套。”
“还能问你啥？你们第一次见面，又不熟。”
“他也有颗八卦玲珑心，偏偏还不见外，就问咯。OK?”徐曼又起身，跟姜星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道，带些玩世不恭的笑意，随即拿过姜星晨的手机，重新摁下播放键。
…
Lucky we are in love in every way
Lucky to have stayed where we have stayed…
耳机里重新传来音乐声，又马上被姜星晨夺过手机关掉。
“还没说完呢。”
“还有啥问题？”
“他现在跟谁暧昧呢？”
“这么关心？你对他有意思？这么快就忘了你家那位？”
“才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想的哪样？”徐曼说完轻轻咬着右下嘴唇，迎上姜星晨的目光。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姜星晨躲开视线，看着隐没在阴影中的天花板。
“你不说你想的哪样，我怎么回答你？”
“那肯定是那样了。”姜星晨似在喃喃自语。
徐曼轻笑，“到底是哪样，以后自见分晓咯，小八卦精。”
“还有，我可没失恋啊。”姜星晨像是忽然想起来刚才这个话题。
“好好好，你和你家那位好好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算是男女朋友。”
“哦？这是什么新鲜说法？但是我感觉你俩应该至少是相互喜欢的吧。”徐曼有些不解，但姜星晨这句话勾起她的好奇心，什么叫“不算男女朋友”？
姜星晨轻轻叹口气，“不知道，其实说实话有点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不长，但是总感觉这跟时间长短关系不大。我是很欣赏他的，甚至有些崇拜，跟他待在一起也很舒服，很自在，他的一些举动，我也……我也不讨厌。”
她没有跟徐曼提起那个吻，不知道为什么，她乐意与她分享生活中的一切，但是除了这件事，这种事。
片刻沉默后，姜星晨继续说道，“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他之前不是说一起去B城找你和希贞玩嘛，顺便逛逛，我也答应了。结果他突然一走。
我觉得很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觉得难过，或者可惜。甚至有点……
有点觉得，松了口气。
这些我都没跟他讲过，不过现在看来也没有讲的必要了。
他好像很忙，这段时间我们没有通过电话，□□聊天也只是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日常问候。
不过我感觉过不久这些问候应该也不会有了。这点我们好像挺有默契。
但我依然不觉得难过或可惜。
你明白吗？”姜星晨转过头，向徐曼抛出这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徐曼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讲话时不时停顿的嘴唇，看着她在月光下忽闪忽闪的睫毛，因为呼吸而微微翕动的鼻翼。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姜星晨的鼻尖，她没有躲开，只是看着她。
“明白。”
姜星晨曾有过两段短暂的“恋情”。
第一段缘起羽毛球，他们班和同年级一个理科班的体育课在同一时段，从小酷爱羽毛球的姜星晨经常在老师宣布“解散！”后和同伴往乒羽馆冲刺，但因为僧多粥少，往往后来者需要已经占据场地的同学通融，各用一半或一起打，他们就是这样相识的。
但时间倒回高一分班前的一节选修音乐课，老师让他弹钢琴示范，那是他刚转学来时，后来听说他以前是音乐老师课外班的学生。看他专注的表情，修长白皙的食指在黑白键上灵活跳跃的模样，不少女生都被吸引，姜星晨也不例外。他有着本地男孩多有的好皮肤，模样清秀看起来活脱脱古书里的文弱书生，但打得一手好羽毛球，篮球场也常常出现他活跃的身影，随和潇洒的性格更是为他赢得不少好感。无意间听见当时的班长和其他几个站在篮球场边的同学感叹他哪哪都好，就是成绩一塌糊涂时，姜星晨更觉得这反差极可爱。
年级出名的尖子生美女和阳光活跃的帅哥，任谁看都是正好的一对。
十七岁的爱情简单而美好，他们常常在周日晚自习前约好散步逛街，去学校后面古塔寺旁的山坡上写生，俯瞰盆地中央的小城，霓虹初上时牵着手或急或慢回到学校。
这就是全部了，那时他们似乎有聊不完的天，但这一切在一次他给她打电话时语气故作亲昵，引起旁人一阵起哄后，慢慢淡了下去。他十分不解，一段时间觉得很受伤，但连姜星晨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一瞬间她会那么抵触，突然那么伤感，觉得再也不能跟他走近半步。
第二段发生在高中毕业后的暑假，本来并不熟悉的两个文理尖子生，因为配合学校的招生宣传活动在几次照面后开始熟络起来，这段来得迟但去得快的“恋情“终结于他的谢师宴后，一个他的同班女生借着酒劲大骂男生“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结束。从男生尴尬不已却又无措应对的张皇样子看来，他们之间大概并非如他所说，她暗恋他。
姜星晨彼时却并不觉得委屈或难过，当别人都以为这是他们分开的理由时，姜星晨心中却松了口气，也因为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这样想，这让她感到些许宽慰，她将自己的城府不动声色地藏起，这比直接告诉他她突然觉得他们并不合适似乎更顺理成章。
也或许有过一些或长或短的暧昧。但身边人来人往，姜星晨却自知从未真正走入过任何一段亲密关系，或者说，至今仍未有过“爱上别人”的经历。她以为自己天生缺乏去爱别人的能力，就像有人能文，有人善武；有人目不识丁，也有人手无缚鸡之力。人总有缺憾，不可能事事俱全。
直到聂怀宇出现，走近。姜星晨也一度以为这次会有所不同。
她没有对徐曼讲，他吻过她，也没说过，他吻她的时候她无法专心，即使她的接纳似乎毫不勉强，即使她对他有诸多欣赏，即使她不想因为错过他而感到遗憾，但那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如只身处于荒凉的大漠戈壁，夕阳正迅速西沉，而她惶惶然不知该去向何方，孤独，恐惧得想要找个角落偷偷蜷缩起来，是的，他吻她的时候，她感受最多的竟是深得让人无法忍受的孤独，无措，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对爱情的美好幻想，而只有一个念头：逃跑。
为什么自己总是在和另一个人走得越近时感到越孤独，越想远远逃离？
姜星晨无法凭空给自己一个答案。
本来自己就是只早鸟，可当姜星晨醒来，身边已经空了，半透光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窗外不时传来几声凄寒的鸟鸣，山间清晨既喧嚣又幽静。
换好衣服出来，果真空无一人，只从屋后厨房隐隐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大概是朱妈妈在忙早饭，进厨房跟朱妈妈问早安，顺便要了杯热水，又在意图帮忙时被朱妈妈赶出了厨房。
姜星晨捧着水杯出来，穿过屋前的马路就进了一片种在缓坡上的不大的苹果林，清晨的空气冷冽含着湿润的露水气息，几只大概是喜鹊的鸟盘桓果园上方，偶尔落在附近的树杈上，人还未走近就又倏地起飞，一惊一乍地跟人玩捉迷藏。
好些苹果都套着纸袋，仔细一看有的纸袋上还有透明的“福”字。
从崎岖不平的果园里逛过一阵出来时，正好见到徐曼从山上的方向沿着马路往回走，身边跟着小黄，徐曼逗它，它也跟着小跑起来，一对大耳朵随着奔跑在脸上啪嗒啪嗒，张嘴吐舌头时便是一张天真笑脸，属于小狗的笑脸，徐曼把手上的树枝往前扔，它便狂奔着追赶树枝，而后叼起树枝甩着细尾巴站在原地等徐曼，也不往回跑，即使背朝着她，姜星晨也能想象小狗有多开心。
等回到院子里，高崎已经顶着一头鸡窝发型坐在秋千椅上。
“不凉啊？”姜星晨问他。
高崎指指屁股下的垫子，打了个哈欠没搭话。
“聊什么呢？”徐曼在身后突然出现，顺手拿起姜星晨手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水。
这时林潼拿着俩杯子从客厅出来，看见蹲着身子逗狗的姜星晨和旁边正在拉伸的徐曼，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这俩竟然起这么早。举了举右手的杯子，“喝咖啡不？”又伸出左手，“还是茶？”
姜星晨转过身举杯回应‘Cheers！’徐曼只摆摆手，于是他走过去将右手的杯子递给了高崎。
朱妈妈出来招呼大家吃早饭，又返身进屋，拿了一碗看起来是馒头和炖肉的“早餐”，放在小黄面前。
“你们年轻人就喜欢招猫逗狗，每次来住客了小黄都喜欢往这边跑。”
下午朱爸爸将大家直接送到县城的火车站，虽然比汽车站离城区远，但好歹不用坐大巴再被敲竹杠，徐曼也正好直接从J市火车站买票回B市。
到达J市，她们在火车站拥抱道别，转过身投入各自忙碌又新鲜的大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