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巴恩·利斯克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那个贫民窟的小乞丐，肮脏的、懦弱的，躲在杂乱的废弃箱内，听着外面的尖叫与嘶吼。
他的手里攥着一条项链——水蓝的宝石带着清亮，内里似是有着些许丝线，仔细一看能够发现流动的火，正在里面燃烧着，像是要挣脱束缚一般。
那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也是他寻找母亲的唯一线索。
十二三岁的孩童当然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就连这一条项链都是他小心翼翼藏起的，可这场屠杀来得太过突然，为了满足贵族们无穷止境的欲望，泄愤的骑士们挥动着鞭条，落在干瘪的躯体上。
“——”
堆叠的木箱被猛得撞开，蜷缩的孩童只能将自己缩紧。
他恐惧着即将到来的惩罚，但那条项链不能被发现，因此他死死地捂着，不让任何光线透出。
“瞧瞧，这里还藏着一个！”
嗤笑伴随着谩骂，以他人的哀嚎为欢庆的余歌。抽打在身的鞭带起血滴，本就破烂的衣服更是化为几块碎布。
额上陡然挨了一鞭，温热顺着流淌而下，孩童下意识抬手擦血，却是将那抹蓝色漏出。
于是清澈染上污渍，碾碎在了精美的长靴下，却在下一刻燃起赤红。
那是姆巴恩见过的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
……
机械的滴滴声在休眠舱中回响着，伴随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腥臭气息，又混杂在了青年平稳的呼吸中。
在休眠舱的中心有一台如同水床的仪器，而青年赤身裸体，就那样躺在紫红的液体中。
他的脸色不算好，苍白得毫无血色，就连身体也透着不健康的瘦，仿佛很久没有进食一样。
见青年这副模样，联邦新提拔的年轻上将脸色也不太好。他坐在培养皿旁，握着青年的手，将精神力慢慢输入到青年的体内。
手中的触感炙热无比，像是柔软的火精石。
这位上将自然是亚瓦迪·兹拉奇克，而在培养皿里躺着的，便是姆巴恩·利斯克——联邦第八大家族浦利迪西亚目前唯一的雄虫，也是公爵一直藏在别星系的私生子。
他已经在这里躺了五天了，肢体接触显然是最好的精神力传递方式，再加上珍贵的雄虫精神补充液，就算是精神力被完全掏空，也能将雄虫从衰亡的边缘拉回。
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姆巴恩级别过高，明明已经换过两次营养液，他却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就连手都未能动一下。
但这怎么可能？
见仪器上生命指数逐渐下滑，亚瓦迪微微眯眼。他看着沉睡的青年，终归还是忍不住道：“利斯克少爷，醒醒。”
“公爵大人已经在主星上等您了。”
“姆巴恩·利斯克？”
可无论亚瓦迪如何说，浸泡在营养液里的少年也没有动静，唯一在变的便是逐渐趋近于0的生命指数数据。
眼瞧着那数字马上就要抵达最低危险指数，监测系统的提示音便在休眠舱内响起。
“已抵达最低生命线，是否通知后勤处理中心准备进行销毁？”
“再等一下，”亚瓦迪抿嘴，“还没有到危险线。”
机械电子音明显顿了下，片刻才开口道：“逼近危险线极易产生狂暴，请阁下慎重。”
“这是一只S级雄虫，精神力阈值远高于普通军雌。”
“并且他的觉醒并不完全，受到了打断。”
达纳智脑的意思很清楚，倘若让姆巴恩在这里暴走，没准会把休眠舱给整个创飞，更别说后续引发的军雌‘共振’，更会成为他们第三军区基地污染之灾的开端——亚瓦迪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亚瓦迪垂眸，看着培养皿中毫无血色的青年——清秀的脸、火红的长发、过分瘦削的身体，他仍然记得对方那双赤红的眸，带着毫无畏惧的肆意与张狂。
就这么熄灭也太可惜了。
况且…
亚瓦迪闭上眼，握着姆巴恩的手放于额间，缓缓释放着自己的精神力。
虽说雄虫具有安定雌虫的作用，承担着繁衍的责任，但让研究者们奇怪的是，觉醒阶段的雄虫反倒是需要雌虫的精神力引导，否则便可能化为毫无神智的虫兽。
这实际上是与星际历史有关，早在第六天灾降临时，最后的人类开启了基因进化项目，他们将生物的基因与人类结合，制造出了无数曾经为人的’非人的生物‘。
而在最后一次实验中，当年的研究者克里恩达纳博士将植物和虫类的基因结合，同时注入到他的两个孩子身上，造就了第一批军雌——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抵挡恶劣的磁场风暴、甚至就连精神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提升至足以化形的程度。
作为战斗工具的军雌被一个个制造，只不过在混杂的基因工程中，他们每一个都拥有两套生殖系统，却很难彼此进行繁衍。
于是专为繁育和稳定精神而生的雄虫出现了。
而觉醒就是他们虫生中最危险的时刻。
事情本该这样，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涌入的精神力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仿佛落尽大海的石子一样，除了让仪器上的数字有了一瞬的跳转外别无其他。
见到这亚瓦迪沉了心，最终还是停止了精神力输送。
“达纳…”亚瓦迪沉默了下，见仪器上的数值没有回转，终归还是做出决定，“通知后勤处理中心。”
“申请对姆巴恩·利斯克进行——”
然而话到一半，仪器上的数值陡然一变，紧跟着便像是奇迹般直线上升，不过片刻便回到了正常范围。
在虫化稳定性上甚至还超过了大多数雄虫。
“这不可能…”亚瓦迪喃喃。
而青年也在此刻睁开了眼：“什么不可能？”
大概是因为躺的太久，姆巴恩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魔力流动有些僵硬。他想要撑起来，却发觉自己的手正被人握住。
他看了过去，见到的便是一副失魂落魄表情的亚瓦迪。
姆巴恩：……
见鬼了？
姆巴恩感到奇怪，但紧跟着他便发现自己的状况——赤身裸体，泡在像史莱姆黏液一样的溶液中，浑身都感觉不舒服。
“…上将，你能解释一下这个情况吗？”姆巴恩问。
“当然，”亚瓦迪回过神，干巴巴说着，“你觉醒不完全受到了虫化污染，差一点就变成了虫兽。”
见姆巴恩看着身下的液体，亚瓦迪又解释道：“这个是雄虫精神补充营养液，能够保证雄虫在觉醒时不会因为精神力耗尽而失败。”
“然后，”亚瓦迪伸手，重新握了上去，“军雌的精神力有很强的攻击性，能够辅助雄虫与原生意识体对抗。”
“是很好的安抚剂。”
一番说明让姆巴恩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先前自己的状态很危险。
怪不得会梦到过去的事情…
又是濒死的灵魂内视吗？
姆巴恩在心里暗想，不禁觉得好笑，关乎灵魂的魔法研究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一直被称为不存在之妄想，可当他自己真的窥探其一分时，却是在直面死亡之时。
如此说来，现在的自己倒算是一种新生。
想清楚这一点，姆巴恩心里那种低落的情绪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活的跃跃欲试。
当然在那之前，姆巴恩得先搞清楚现状。
“这里是？”姆巴恩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保护我的那两个人…雌虫呢？”
注意到姆巴恩的措辞，亚瓦迪眼眸微动，但还是回答：“亚兹和查尔斯正在治疗室接受治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他们见一面，”姆巴恩垂眸，终于显露出几分雄虫的脆弱感，“你知道的，不管怎样现在我只剩下他们了。”
这当然是假话，毕竟姆巴恩连他们到底是谁其实都还不清楚，只是在头疼的时候听见了亚兹说的一句‘你不是利斯克少爷’，才将人稍微记下。
既然那个雌虫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异，必然也会有其他虫发现，早早地做好应对才是上道。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放任对方去死…
当然是因为姆巴恩乐意了。
想到这姆巴恩勾了勾唇。
而到了亚瓦迪眼中，姆巴恩的这点小动作就像极了捕猎前的窥尔多洌猫虫，满眼的算计与坏心思，以及些许能够让虫生起喜爱感的狡黠。
于是不由自主的，亚瓦迪的视线便落在了姆巴恩裸露的皮肤上——白皙染着紫红，水网困束留下的痕迹尚未消失，零零散散地混在溶液间。
顺着视线向上，能够看到浸湿的火红长发耷拉在肩侧，将脖颈遮住，与之相似的红微闪着，带着戏谑与调侃。
等亚瓦迪意识到自己和姆巴恩视线对上时，后者的声音便已响起。
“很好看么。”
“要不再过来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