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案很简单,就是古话说的对,有得必有失啊,李莲花想叹气了。
他救下金羚剑董羚多耗了几日,竟然给了单孤刀、封磬找上元宝山庄寻到破绽的时机,两人和管家串通好之后,就被提前藏在了密室里。
是他们的到来打草惊蛇,单孤刀决定不再耽搁,才直接就下了杀手。
“和你无关。”在李莲花安顿好山庄众人包括止渝,回到房间之后,笛飞声环过他的腰把人搂在怀里,沉声安慰道。
李莲花回眸一笑:“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怎么就无关了?”
笛飞声想了想,改口道:“叛主之辈后嗣,你想救才救,不想救不用勉强。”
“老笛,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李莲花忍俊不禁地摆了摆手:“我还不至于因为他,有太多歉疚心。只是觉得,一条命凋零得这么轻易,有点感慨。”
他自然不会告诉笛飞声,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前世和单孤刀对上的自己,将忘川花让给皇帝的自己,当真不该硬撑着的。
他曾为武林剑神,后为芸芸众生。
可众生之命珍贵,自己难道就不珍贵了吗?
为了愧疚心和自恨心,那样毫无顾忌浪费性命,堪称不忠不孝。
若是师父还在,若师娘知道,若爹娘哥哥看见,绝对会想痛骂他了。
‘对为忘川花付出太多的阿飞,就更属不义啊。’李莲花无声一叹,突然侧过脸,落了一个吻在笛飞声眉心。
猝不及防的笛盟主愣在那里,见人大步往里屋走,后知后觉耳根泛红。
“收拾行李吧,我们这就回家。”李莲花拾掇包裹,丢给隔壁方多病去背。
方多病默不作声地背了起来。
他已经很习惯为师父师娘干活了,如果师娘不是经常以喂招为名义、行揍人之事实,就更好了。
但看着前面那对轻装简行,穿衣样式一样,还是一深一浅格外登对,甚至走着走着,就停下来说悄悄话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背上花里胡哨布匹拼凑的、很重的行李大包,大少爷还是陷入了窒息的沉思。
“我是多想不开,才非要闹着一起走啊?”方小宝嘀嘀咕咕:“要是早知道这待遇,还不如把公羊无门留下来呢。”
哼,他可是金鸳盟的人,给他家尊上和盟主夫人提包不是应该的吗?!
“方小宝,你发什么呆呢?”前面传来呼唤声。
方多病回过神,把系背包的带子紧了紧,任劳任怨回道:“这就来。”
今晚该学相夷太剑第多少招来着?
但师父也说了,忘记最好,他得融会贯通、有自己的特色,才算出师。
前方,枫叶如火,衬得暮色中的火烧云极烈极艳极美。
再走些许距离,莲花楼赫然在望。
“尊上,李门主。”无颜已等在这里了:“远方传讯,石水院主率先寻到忘川花,人已失踪多时。金鸳盟与天机山庄搜查多遍,没有尸骨。但是,杨昀春也不见了。”
竟是石水先找到的忘川花?李莲花心中五味俱陈,却还是很快就下了决定:“报位置,我和老笛亲自去。”
他想了想前世这会儿的时间,多问了一句:“最近百川院和四顾门的旧人,可有闹出别的事情?”
“佛彼白很安静,倒是比以前勤奋了。”无颜报出石水失踪的地方,却绝口不提佛彼白出外勤差点就被丢烂鸡蛋的破事儿,只报出第二个大事:“肖乔即将大婚,请帖……送了一封到盟里。”
一边是石水,一边是阿娩。李莲花蹙起眉头,但不打算改变主意:“既是石水那丫头那边更危险,婚仪就只送礼物过去,我和老笛不出面。”
“是。”无颜心头一松,语气顿时就轻快起来:“属下这就选最好的礼物送去。”
绝对不能让尊上在李门主的旧爱面前失礼,甚至还应该把这桩婚事办得圆圆满满,保管不让乔婉娩吃回头草。
莲花楼主便继续收拾行囊,带着护卫阿飞与好友方多病四处游历行医,似乎并无固定的目的地。
经常有武林人在林间瞧见莲花楼,一次问诊便是五两银子。
当他们走出莲花楼,还能听见带着特有燥意的夏日夜风,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所以,石水与杨昀春狼狈不堪爬出溶洞,一身湿透还死死抱着油纸布包着的防水玉盒,抬头刚好看见莲花楼之时,便是绝处逢生了。
“是神医李莲花的莲花楼!”杨昀春大喜过望:“你的伤势,快,我扶你进去!”
尽管护着盒子,被万圣道的杀手伤了好几处,石水却立得如挺拔白杨。
他这一拉,甚至没能拉动:“怎么了?”
“有高手。”石水神情肃然而警惕,死死盯着莲花楼。
出外勤多年不会没遇上过危险,她的直觉本就敏锐,这时更是大作。
“哼。”一个低沉的冷哼从里面炸响,一人负手走了出来。
正是标志性的、莲花楼主形影不离的护卫阿飞特有的打扮。
即便石水和杨昀春这段时间被追杀,也听说过一言半语。
“你……到底是谁?”石水拧起眉头。
眼前的人论威势论压力,绝不可能是个护卫啊。
“你……”杨昀春自然有同样的怀疑。
他记忆力极佳,看着那半块面具,忍不住在心里勾画了其并不存在的模样。
少顷,杨昀春脸色大变:“笛盟主,是你!”
“还算有点眼力见。”笛飞声说完便抿起唇,摘下了面具:“进去吧,他在等你。”
石水瞧着金鸳盟的盟主,再看看他身后的莲花楼,久违的晕眩感油然而生:“竟是……”
但她话音还未落,就忍不住冲了进去。
“等等!”杨昀春一急,正欲跟紧,便被笛飞声一掌拍回了原地。
但这一掌并不重,只让他暂时性全身酥麻,一下子软倒在草丛中难以动弹。
“天赋还行,可惜为人卖命。”笛飞声收回手,转身看向楼内。
压抑的却喜极而泣的哽咽声,已传了出来:“门主!”
想到李莲花拨乱反正、海晏河清的理想,笛飞声回眸低声提点了一句:“若你想娶石水,有舍方有得。”
至少,不能继续站在现任皇帝的阵营里了。
“多谢笛盟主指点。”虽然没听明白,但杨昀春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
不过,好事注定多磨,里头突然传出克制的闷哼和接踵而至的倒地声。
“噗通。”这一下,足见摔得很突然。
笛飞声瞬间跃了进去:“怎么了?”
杨昀春挣扎了好几下,直到楼内飞出一枚勺子,不偏不倚击中穴道,他才能站起来走动。
“中招了。”李莲花蹲在倒下的石水面前,眉头紧皱。
杨昀春无法理解:“怎么会,刚刚还好好的,我们也一直很小心势……”
“是痋虫。”李莲花叹了口气:“小杨,你身份特殊,感情又非秘密,就由你把石水怀里的忘川花取出,交给万圣道,换他们的解痋之物。”
好狠的单孤刀!
为了试探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对石水下的痋,居然是取自南胤族地。
那是南胤族中极少数传承下来的术士之一自行炼制,奉予王嗣的贡品,存量少之又少,连萱公主的血脉都解不开。
术士本人则远在南胤,发作前根本赶不过去。
那就只能交出忘川花,换取术士留下的与痋虫相克之药。
“可是……”刚知道李莲花竟是李门主,杨昀春此刻也顾不上惊讶了。
他的唇颤了颤,想要答应下来,却还是摇了摇头:“她不会愿意的。”
“石水的命于李相夷,要比忘川花珍贵多了。”李莲花倒是笑了,但笑不达眼底:“花给了,还能抢回来、换回来,只要师兄不知道我在。”
这回儿,杨昀春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道:“单孤刀?!他……万圣道主?!”
“对。”李莲花站起了身,淡淡道:“十年碧茶折磨我都忍了,何必在乎这一时半刻?”
杨昀春心情复杂,忍不住行了个大礼,语气甚至带了点哽咽:“谢李前辈。”
“不必多礼。”李莲花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抱起石水从盒中取忘川花。
虽同生共死了数日,但杨昀春从未想过能和心上人这般贴近,脸腾地就泛了红,几乎是同手同脚才打开了玉盒。
“让金鸳盟压阵。”确定和古籍所记载一致,笛飞声把目光从忘川花上收回,声音很是冷冽:“白王,此事交给你。”
楼上突然传来大嗓门:“是,尊上!”
炎帝白王举重若轻地跃下楼,嘿笑道:“您在赏剑大会上可是说了,石院主尽心尽力,依照李门主之命行事奔波,值得宽宥一二。那咱们金鸳盟救人就理所当然,救完还要送回百川院,让她压下佛彼白,对吧?”
“背的不错。”笛飞声眼底滑过些许笑意:“是谁教的?”
另一个人在白王高大的身影后走出:“是属下。”
是四象青尊,他背后还有阎王寻命。杨昀春木然地看着这一幕,心想为了李门主,金鸳盟这是倾巢而出了啊。
他当然不知道,是无颜强令三王前来救援的,唯两仪仙子留在云隐山。
“好,就交给你们了。”李莲花微微一笑。
可他也心想,幸好有石水为我扳回了一局。
不然,跟老笛比十年前的眼光,自己真的是一败涂地啊。
“咣当。”外面忽然就传来响动声。
大家都忘了过去,只见金鸳盟一位探子匆匆来报:“尊上,三王。”
他不认识李莲花,也对石水、杨昀春愣了一下,似乎不是金鸳盟派出去寻花的那一拨人。
“何事?”见到这人,笛飞声眸中笑意顿时敛去:“你竟找到这里!”
李莲花眼底倒是滑过一抹惊讶,只因这人竟是一字诗李一辅。
“属下知罪。”一字诗李一辅年纪轻轻,是近年才入金鸳盟之人,原是归于角丽谯麾下。
角丽谯的势力被笛飞声出关斩尽杀绝时,他虽为角丽谯姿色所迷,但根本不是心腹,是以恐惧慌乱居多,然不敢反抗,顺从地被关押起来。
此后无颜和玉红烛费劲筛选,将对角丽谯死忠的挑出来除掉,为剩下的盟众重新编造了名册和位置。
李一辅武功一般,但有点文采,就不上不下地挂了个名,平日里处理一些盟中生意事儿。
直到前不久,笛飞声忽然交给他一个任务。
“但实在事发紧急。”李一辅喘着粗气道:“属下依尊上之令,配合……配合李姑娘成功潜伏进女宅。然女宅最近又多了一人,属下查籍贯时,发现是当朝公主。”
李莲花马上看向笛飞声,挑眉道:“你还给角丽谯派了帮手?!”
“她不是死了吗?”杨昀春一句话脱口而出。
笛飞声垂下眼眸。
四象青尊苦笑一声接话道:“李门主,这事儿属下来解释吧。我和玉楼春相交多年,但查到最近才发觉,玉家一直拐卖人口,直到十多年前您横空出世,江湖风波暂止,他们才收敛数年。我将此事禀告尊上,尊上说,您可能觉得……”
“觉得是那位祖奶奶眼光不好、所托非人,使李家数代没能归宗认祖、重掌门庭,导致家仆霸占财产不说,还以此发展这等皮肉生意。”他深吸了一口气:“故尊上命属下秘密接回多具女尸,令属下和角丽谯查所有女子的籍贯身世、来龙去脉,再妥善安置,以免您日后自责。”
李莲花闭了闭眼睛,但没忍住抬手握住了笛飞声的手。
你总是过于懂我。知晓了真相之后,我确实为南胤人手中太多无辜者的血,感到了难过与抱歉。
笛飞声没有吭声,但他扣紧了那只手,将五指扣入指缝。
握刀持剑曾贯穿对方要害的手,便当着数人的面,十指相依相扣。
李一辅慢慢地睁大了眼睛,杨昀春也张大了嘴,险些就要惊叫出声了。
四象青尊已经很习惯了,干脆视若无睹:“角丽谯被废了武功,此次戴罪立功,心有余力不足,须得盟中好手暗中相助也督促监视,同时查探幸存者的身世,以便捣毁女宅后安排。李一辅胜在有些奇异名声,正方便打入此次漫山红之请,才被安排为其中之一。”
“一字诗的名声,我听过。”李莲花点头,表示他确实知道这个人。
上辈子死到临头还作大死的李一辅别的不说,对主子确实忠心可嘉。
此次他对准的是金鸳盟,是笛飞声,总算不再是个笑话了。
哇,李门主居然知道我!还在震惊两位武林神话关系的李一辅,脸上顿时就泛起激动的红光。
“但你找到这里,应当不止为当朝公主私自出宫却被拐卖的事情吧?”就金鸳盟之人的脾气,李莲花真不认为公主有这个面子。
才说个话就被打断,又陡然知道李相夷身份,李一辅恍然大悟地想了起来,在四象青尊的死亡凝视下尴尬低头:“属下还没来得及说,今年不知为何,漫山红竟提前到了九月初一。”
看来,女宅有变动。李莲花刚若有所思,又听说话大喘气的李一辅补充了一句:“还有,慕娩山庄的肖乔大婚被扰,肖紫矜被人重伤,乔婉娩昏迷不醒。无颜护卫让人掩护属下进来,一定要禀报尊上此事。”
现在看来,哪里是说给尊上的,明明是让李门主知道。
但万一李门主去救旧情人,尊上会不会不高兴?
就像是刚才我提到前任圣女,都没敢叫姓氏,李门主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问尊上为什么要给前任圣女派人帮忙,明晃晃是故意为难她咳咳。
石水和阿娩,好一出双管齐下。李莲花不知道李一辅心里奇奇怪怪的想法,眼神一瞬间就冰寒森冷了。
假死隐忍十年的单孤刀,到底不是个傻子。
自己多方劝阻他行恶事,恐怕已经引起了怀疑。
“小杨,辛苦你了。”李莲花倒是一下子冷静下来:“白王,你陪他走一趟。”
笛飞声突然开口:“且慢。”
“怎么啦?”李莲花偏过头。
笛飞声解下他腰间系着的药罐,一把扔给白王:“本尊要一劳永逸,青尊、寻命,你们也去!”
“……”李莲花苦笑一声:“至于这么着急吗?”
笛飞声冷笑道:“三王亲至,却对业火痋弃之若敝履,不更说明本尊对悲风白杨第八层势在必得吗?”
为一时意气救宿敌下属,为天下第一让业火母痋。
他将态度摆得明明白白,才能不让单孤刀把李相夷的下落联想到自己身上,也猜不到他们已是密不可分的同盟,只以为仍是必会决一死战的宿敌。
单孤刀却不会想到,我刚得回的忘川花,当日就会用在李相夷身上,为他解了碧茶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