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能催人长大，从来就不会为谁停留片刻。寂静的深冬迎来了希望的初春，阳光依然热烈，少年们依然不羁。

唐汉霄拆开绷带的那刻，他闭着眼，慢慢的适应光明。然后，睁开眼睛。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等他的唐错。唐错抱着胳膊，衣服可能是因为下雨，湿了大半。脖子上围着一个红色的围巾，脸上褪去了小孩的稚嫩，引出了少年人的锋利。眼睛聚精会神的盯着病床上躺着的唐汉霄，唐汉霄像只小猫一样，开心的对唐错笑着。

唐错依然冷漠，不苟言笑的看着唐汉霄。

唐封站在病房外，掩面而泣。他从没想过自己儿子有一天能看到，在签手术同意书时，他犹豫了三分钟，三分钟很久，像是要把他这一生都耗完。当他签完，再走到病房时，他看到眼睛缠着绷带的唐汉霄。心里难受的像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恢复光明的那刻，唐汉霄睁开眼睛，贪婪的捕捉着世间万物。

春天来了，希望也来了。光明也如约而至。

唐封办好出院手续，就和唐错领着唐汉霄出了医院。唐汉霄不跟唐错亲，一直黏着唐封。偶尔还会对唐错做个鬼脸，吐个舌头。唐错垂眸，轻叹了口气。在心里暗暗说:臭小子！

唐封宠溺的摸着唐汉霄软软的头发，唐汉霄伸手求抱。唐封无奈的笑笑，蹲下来温柔的把唐汉霄抱起来。用瘦削的手轻拍唐汉霄的后辈，唐错跟在他们后面，不声不响的看着他们父子。

到四合院时，唐封才把蹲下把唐汉霄放下来。唐汉霄张开双手，稳稳的落在地上。唐封如释重负的拍了拍手，叉着腰看着唐错。“怎么了？不开心？”唐封眼尖，心思细腻一眼就看出了唐错的小情绪。唐错抱着手倚在墙上，没有回应唐封的话。脸上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唐汉霄第一次如此真切的看到四合院。

他随意的晃着，左瞧瞧，右看看。唐错冷漠的看着他，眉眼间映照着唐汉霄天真无邪的模样。唐封拿出钥匙，开了四合院的锁。大门打开时，院子里一只凤尾蝶迎风飞出。翅膀扇出的风拂过四合院，唐封侧身让了一下。凤尾蝶立即飞了出去。

四合院里尚且寂静，不论院子还是正房，都由于长期无人打理而积了灰。其他房子就更不用说了，估计蜘蛛网都快比人大了。唐汉霄眼睛不能见光，所以他被唐封带去了二楼，他和唐错的房间。当真正见到房间时，唐汉霄脑子里只剩下了贫穷和富有的差别。

“怎么了？”唐封看着呆呆的唐汉霄，习惯性的问了一句。唐汉霄不知怎么的，微红色的眼眸突然盛满了眼泪。唐封立刻蹲下来把唐汉霄抱起来，唐汉霄把毛茸茸的头发埋进唐封的肩膀。唐封托着他，拍着背哄他。“不哭不哭，怎么了？我们受委屈了是不是？”唐汉霄可能是刚哭完，眼睛还有点红。他双手抱着唐封，嗫嚅着:“爸爸，唐错住的地方好大。我们住的地方好小好小，没，没有唐错的地方大。”

他年纪不大，语言表达能力有限。但是唐封听的清楚，他拍拍唐汉霄，哄道:“嗯，但是现在我们都可以一起住在这个大房子里了。我们两个都是唐错的家人，都是唐叶年叔叔的家人了。不是吗？”说完，唐汉霄没有哭。倒是唐封先哭了，他抱着唐汉霄眼睛蓄满了眼泪。

唐错倚在楼梯口，罕见的为别人哭了。唐封说的话他听的清楚，他也知道唐封是自己父亲的表弟。本就应该是一家人。唐汉霄是他的儿子，他也是自己的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这么冷漠？为什么要让他产生这种不真实感？

这里，明明就是他的家。这里是他生活了一个月的家。在这里，他获得了爱，与安全感。

唐错侧身看着抱着唐汉霄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唐封，唐封哭的时候没有声音，但唐错清楚唐封早已撕心裂肺。也许是怕唐汉霄伤心，他极力的压抑着自己想哭的感觉。唐错看着窗户的外面的光，它正冠冕堂皇的照射着小房子。

唐错走上前去把窗户关上，上好锁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比这个窗户高好多好多了。以至于他关窗的时候需要弯腰才能关上，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哪一刻忽然之间就长大了。在他十二年的人生里，除了那不完美的四年人生，其他的时光中他都是很开心，很幸福的。唐叶年虽长年在外，或出差，或工作，但他没有责怪过唐叶年，因为他真的很好。

安秋静像妈妈一样，温柔善良，虽然有时也会骂他。但是他知道这都是安秋静对他的爱，只是安秋静不知道如何正确的当好一个父亲。但他已经尽力的做到很好了。他在五岁生日的时候，安秋静跟他说了他忘不掉的话:

“小错，你到我们家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有一年了。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姐姐哦！她呀！比你还要顽皮，天天都闹着要去玩。喜欢奥特曼，喜欢泥人。她不喜欢穿裙子，她脾气不好的，经常跟男孩子一起玩。叶年怕她被欺负，但她对我们说‘不用怕，我很厉害的！我虽不是男儿，但是心却比男儿烈！’”

“小舒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她病倒的时候，还在病床上笑着对我说‘爸爸，你知道吗？我们班上有一个小姑娘，她昨天跟我说她有两个妈妈。她觉得她很幸福，爸爸，我有两个爸爸，我也觉得我很幸福。爸爸，不要哭。小舒可不会被打败，小舒还要陪叶年爸爸去瑞士。还要跟星枝叔叔一起去日本看富士山，看梅花鹿。我不会死的，因为这样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她生的病是最难治的破伤风，那时我们唐家所有人都在祈祷她快点好过来。叶年甚至推掉非常重要的工作，连夜从日本飞回北京。拿着他拍的富士山和梅花鹿的照片，昼夜不停的守在小舒身边。给她讲故事，为她梳头发，编最好看的发型。我从来没见过叶年这么温柔的样子，看着小舒的时候，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温柔。小舒发病的时候，叶年心里难受的像是被万箭穿心。”

“小舒咬掉过三颗牙，身上也有很多很多伤口。叶年跟我说过即使这个病完全治愈不了，我们也不要放弃治疗，她已经够辛苦，够痛苦的了。所以就不要让她再受罪了，即使我们可能会倾家荡产，也要拼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活下去。小错，你知道吗？你的忆舒姐姐真的超级厉害的！你知道吗？她有一次化疗，全身都插满了管子。她明明都痛的睁不开眼睛了，还坚持的要跟我们照全家福。”

“我们那时候觉得她真的像秋瑾女士一样，都是非常非常值得称赞的人。忆舒喜欢秋瑾女士，我们喜欢她。我在那时候趴在叶年的背上，一次又一次的对他说如果忆舒没有出生，那她就不用受罪了。她太苦了，我不想她受罪。但叶年却对我说忆舒从来就没有后悔过生下来，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我们的女儿。她很喜欢我们啊！她每次病倒的时候，都会对我笑。每次发完病都会对我说对不起。”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们。也没有对不起她自己。是我们对不起她，我们对不起她一辈子。”

唐错不知道安秋静为什么要在他五岁生日说关于他姐姐的事，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当事人都不想提起，那他又何必再次揭开他父亲的伤疤呢？那很痛的。唐错体验过，所以懂得那种痛。唐汉霄又蹭了一会儿唐封，他很困了。唐封把他抱到房间里，刚把他放在床上，唐汉霄突然捉住唐封的衣袖。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唐封蹲下来。摸着他的头温柔的说:“怎么啦？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爸爸，我们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吗？我不想跟唐错分开，不想跟爸爸和叔叔们分开。爸爸，我昨天做梦，梦到我上高中了。还是和唐错一起，唐错哥哥改了名字叫唐汉安。还梦到了跟唐错哥哥和他的朋友一起去一个叫帕特利安的地方玩。我不知道帕特利安是个什么地方，只觉得那里很漂亮，很漂亮。我们还去了海边，唐错哥哥给了我一个非常好看的烟花作为我的生日礼物。”

“那很好啊！为什么要哭呢？”

唐汉霄有点语无伦次，他抽泣了一会儿。说:“那都是假的，而且，而且梦里没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