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之内衰败未满一年,便在太后与众大臣的齐心协力之下,繁华如初。
中秋佳节刚过,城内街道依旧灯火辉煌,彩灯高挂,整夜通明,无论平民百姓亦或是贩夫走卒,谈笑风生,人声鼎沸。
初语楼门外,国子监祭酒连晋斯携侍卫正欲步入其内,余光无意间瞥见一人,顿时笑逐颜开,高声招呼道:“哎,老兄弟!公务已经处理完毕,没想到你也来此放松身心。”
担任弹劾与监察百官之职的左都御史阎全启放声大笑,而后于门口与之闲聊。
“这初语楼是我们这群老东西初入京师时便创立的,未料短短三载,便发展至今日规模。”
“是啊……”连晋斯轻叹一声,感慨万分,“彼时人人自危,却未料有艳遥姑娘这般奇女子,凭借才智与勇气,在危机四伏的京师扎根立足,延续至今。”
“此乃精心经营之果。初语楼这帮女子个个身家清白,且能随心所欲地选择恩客……”
“停,阎兄这话言重了,‘恩客’二字含贬义,初语楼的女子才学广博,善谈吐、通学问、精琴艺、擅书画。其中流传的故事更是惹人深思。好比那吴承恩先生的《西游记》,真真儿是前所未闻。艳遥姑娘机缘深厚,得此等恩师指点,实在福运双全,卓绝非凡啊……”
“听说,甚至连太后都对艳遥姑娘敬重有加,时常召见她进宫探讨学问。也正因如此,我等官员才能光明正大地前来放松。”
“谁说不是。走吧,进去看看今晚的诗书讲述的是何等故事。实不相瞒,对于许钟琳先生的《封神演义》,我是颇感兴趣,这等虚幻惊奇的故事,可惜每日仅一节,真是馋煞人也……”
阎全启连连颔首,“此中奥妙,远不止于此。忆往昔,女子多幽居闺阁,相夫教子,足不出户。可自从初语楼问世以来,她们竟日日外出,只为聆听各种故事。再者,初语楼新出的珍馐佳肴令人垂涎……哈哈,见笑了。”
“哪里哪里,要说起初语楼,那第三层多为女子所著的藏书阁才是宝物。实不相瞒,我家府中如今一片宁静祥和,那群原先斗得死去活来的妾室们,可时时翘首以盼夫人归来,争相缠询各类故事呢。唉……”
“放眼都城,谁家不是呢?还是太后慧眼识珠,发掘此等雅集之所。我等男儿,可已许久未得妻妾的温柔相待了。”
“瞧你那般模样,真是辱没了大丈夫胸怀天下的雄厚气概。还是快些走吧,迟则无席,今夜恐又将扫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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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练,银辉洒满大地,清风徐来,窗外树叶窸窣作响。
定国公府邸西院的卧房内,烛光摇曳,陆承韫凝视着手中纸条上的字迹,沉吟良久,未发一语。
跪在地上的暗卫当机立断,“主上,这事可谓是明昭王朝开国以来最严重的事故了。若主子有幸能处理此事,必能引得众大臣另眼相看,对主上的宏图大业百利而无一害啊!”
“不急。”陆承韫靠近烛台点燃纸条,火光映照脸庞,光影交错。
转瞬间,火热焚指,他似毫无所觉般,将其扔至地面。
暗卫即刻上前,迅速处理干净。
今夜的月色依旧明亮,他背手立于窗前,仰望漫天星辰。
“沁澜那,有何异常?”
收拾妥当,暗卫恭敬汇报道:“借用膳食给臣子下马威之事后,嫡公主未曾对太后发难,亦未曾抵抗,一如既往默默承受。而且并未向外传播,老臣们之所以得知此事,乃太后故意泄露。”
陆承韫轻笑,“沁澜的初语楼到底有多少人手,为何会知晓那个消息?”
“此事,属下实在不解。”暗卫蹙眉说道:“按理来说,嫡公主入京时不过才十六岁。但凭我们所知的种种事情,公主殿下的城府与远瞻……实在是高深莫测,甚至远胜于太祖皇帝。”
暗卫继续道:“不仅朝臣百官有公主的眼线。各个州府衙门,甚至是与番邦接壤的三方卫、广宁卫、肃州卫、西宁卫、磨儿勘、陇川司、孟艮府等地,似乎都有贤昭嫡公主的探子。
对于这点,属下实在是想不通。究竟为何,这些女子包括五大三粗的大汉,都甘愿为公主鞍前马后,绝无背叛之心呢?”
“沁澜啊……”陆承韫回忆起多年前偶然发现的往事,摇头赞叹。
若非巧合,恐怕他也会被萧沁澜那副乖巧模样所迷惑。
暗卫见主子并未答复,瞬间明白主子对此事也颇感疑惑。
他转开话题,“自明昭王朝建立以来,发生的大事甚少。主子既然已经知晓,还是要尽早做好被选为继承者的准备,以此建立功勋,获得民众的爱戴。”
“你不了解朝中大臣……”陆承韫转身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这些陪伴开国的朝臣向来心高气傲,没有太祖皇帝的压制,若逼迫得过于紧迫,让沁澜登基也并非全无可能,甚至直接推翻王朝,自立为王。毕竟……”
他举起茶杯,袅袅的烟雾缭绕,使得他的眼眸变得晦暗不明,“沁澜妹妹向来的品性,可是极为好拿捏的。现在的萧氏皇族,只有一位嫡系血脉,且还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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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宫寝殿内,萧沁澜身披素色外衣,把玩着手中的纸条。
宫女本采焦虑地说道:“主子,此事关乎江山社稷,您可千万不能像以前那样,处处退让。”
除了填饱肚子与保证安全外,他们这群从无二心的追随者,最看重的便是公主殿下的良善品行。
然而,明昭王朝内有太后掌权,处处为难。外有朝臣高傲自大,处处阻碍。
想要堂而皇之地让公主登基,并非易事。
“乡试舞弊,五位对读官、九名收掌试卷官上下串通,隐瞒真相。收卷官交换优秀文章,眷录官涂改名字,同考官齐心协力默许。”
萧沁澜轻叩桌面,嘴角微扬,眸子中却冷漠的未有半分温度。
“从上至下,无一遗漏。不愧是跟随太祖皇帝开国的言官。皇室无子,权谋术数至此。三年的太平岁月,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是以何种名义继承天运的。”
本采咬牙切齿,“虽然此事极为严重,但他们抱团缄默,心照不宣,我们的人若非机缘巧合撞见某学生装扮的人投河自尽,也不可能知晓这般秘密。真是世道变了,明昭王朝刚刚成立不过三年,竟然胆大妄为,偷梁换柱!不仅要听话的天下共主,还想掌控文脉传承。”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萧沁澜起身来到烛台前,将那张纸条投入器皿,明暗交替的火光倒映在她冷静的眼眸中。
“主子……”
萧沁澜回首凝视,神态平静,语调平和。
“历代王朝的男性俱可登上庙堂,无论他们聪慧与否,只要顺从。直白来说,便是愚钝之人,亦可得到大臣的忠诚拥戴。太祖皇帝既然能位及龙尊,那些在京师为官,一路走来的言臣又有何不可?
这些大臣之中,皆有儿子。他们的儿子亦是于战乱中厮杀而来,其胆识不输于本宫这嫡公主,更不输于那些被选出的备选太子,包括陆墨凌与润知。”
稍作沉吟,她又笑道:“再有,陆承韫。”
本采皱了皱眉,“若非主子九岁时行事不慎被二公子跟踪,他也不会达到当下势力。那么多暗卫与传递消息的茶馆酒肆,甚至是青楼,都是跟着主子学的。”
“本宫可从未设立过青楼,若设,亦当设些南风馆之类的。”
“主子!主子若喜男子,可随意纳入锦衣卫之人放松身心,我等代为看顾即可,切莫涉足那等污秽之地啊!”本采瞪大双眼,神色凝重地规劝。
“你主子我向来洁身自好,对过于聪慧与无能的男子皆不屑一顾,尽可放心。不过……”
放松身心啊……
啧,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呢?
事情繁多,是该挑个玩玩。
萧沁澜侧身倚靠于贵妃榻上,“明昭王朝之内,大多州府衙门皆卷入乡试舞弊,足见这是那些老臣的默许。若本宫出面阻止,不仅暴露,更令太后与老臣皆心生忌惮。更甚者,会使那些本有异心之人彻底造反。”
“那将如何?新朝刚立,内部便彻底腐化吗?”本采痛心疾首,眉毛几乎拧作一团。
萧沁澜不语,垂眸思索解决之策。
她麾下人众,各处皆有眼线,除外人大规模造反及私养众多兵卒外,对于突发小事也难以预防,只能竭力为民处置。
她不可露面。
太后在治国方略及谋策方面值得尊崇。
朝中有异心的老臣,亦有心向先皇的忠良之官。
但二者交往过密,若将乡试舞弊仅以奏章形式呈递内阁,必会大事化小,随便施以禁锢或罚金,作罢了之。
若想彻底解决,必定要闹大,大到无可收拾,大到必须处死,大到使全国百姓怨声载道,咒骂不止。
却必须注意分寸,不可令百姓趁机作乱,公然提起前朝,使太祖皇帝英名受辱,令老臣大肆杀戮,令各疆域外的番邦渔翁得利。
本采静静凝视自家主子,虽心怀焦虑,可她对主子的聪慧甚为放心。
果不其然,仅过一盏茶光景,便见主子忽然抬头。
萧沁澜抚摸着手中软枕,“携你救活的书生寻访同道,共谋万民书,加盖红印、滴血为证。”
万民书效用如何,取决于高位之人是否重视。
“然后呢?”本采忍不住,满脸疑惑地问道。
“甚是简单。”萧沁澜伸伸懒腰,“此举不可广泛传播,务必要在朝臣同意之前,彻底诛杀几个贪官污吏,至于背后庇护之人,也算是重大警告。短期内恐怕难以将其彻底拔除。
因此,我需要你告知暗卫营、锦衣卫,命我麾下镇守总兵,开放大部分关隘,暗中护卫数名颇有声望的书生抵达午门外,敲击登闻鼓,上殿伸冤。”
“可越级上诉,敲击登闻鼓之前须先受刑,这样瞒不住的,京师百姓亦将知晓啊!”
“告,都告了。但需预先告知他们,欲求彻底公正,短暂体罚是难以避免的。不过本宫可担保,绝无性命之虞。”
萧沁澜淡然抬眸,凝望着跃动的烛火,“除此之外,让各地眼线暂缓挑衅番邦,待讯息传回京师,便将那些老臣的狂妄自大,悉数击溃,尽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