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结束后,又闲聊了近小半个时辰,如今已是巳时,确实耽误了政事。
也不知萧墨凌听到了何种消息,竟难得放下那堆满乾清宫的奏折,来到慈宁宫内。
行礼客套之后,众人依照原位再次落座。
明远太后瞧着下方贸然前来之人,神情自若,仿若早已预料到一般,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关切询问:“皇帝今日难得有空闲,偶尔休息对身体大有益处,早该如此。”
“母后说得极是。”
萧墨凌颔首笑道,继而话音一转,意有所指道:“不过今日特意前来并非享乐,乃是有一处政务拿不定主意。母后此前经验丰富,故而特来请教。”
他看向凤榻一侧,“未曾料想,会恰巧在此遇到贤昭。仔细算来,朕与贤昭也有许久未见了。”
方一开口便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全然不顾身后泪眼婆娑的淑妃,以及低头沉思的祥妃,显然是故意为之。
萧沁澜没有拂他的面子,笑盈盈地回道:“皇兄政务繁忙,事事为万民考虑,怎敢打扰。
此次出宫见识良多,亦听闻了许多。京师百姓对皇兄英明神武无不夸赞。贤昭每每听到,便觉感慨万千,且与有荣焉。”
“喔,贤昭在感慨什么?”萧墨凌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慢条斯理,那认真的神情似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自进屋以来,他只与太后说了句恭维话,两个妃嫔是理都未理。
萧沁澜本想随意胡言一番,揭过他的提问,却未想到他竟越说越来劲。
不就是想在宫内听些好话吗,她胡诌一些便是了。
“京师阡陌,灯影重重。皇兄立于高处,却未曾俯视尘寰,反而将百姓放在心间,解其艰辛,听其哀吟。
即便是那遥远陌生的千里之外,皇兄亦能第一时间想出对策治民痛、闻泣息。这朝野上下、京师大小的众人,对皇兄无不信服。”
“是吗?”萧墨凌神情舒缓,身姿后倾,慢悠悠地反问一句,而后又道:“凉州雪灾,并非朕一人下的决定,母后高瞻远瞩,且经验丰富,也在其中帮了大忙。”
“是,母后自是高瞻远瞩,教授有方。”萧沁澜不卑不亢,回首垂眸,“儿臣此次出宫,同样听百姓谈起母后的聪慧与圣明,这才知晓治理朝政竟尤为苦辛。”
听罢此话,萧墨凌心里一暖,注视她的神情越发怜爱。
明远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说的巧妙,既不提皇帝并无实权,自己将他当个傀儡,还暗戳戳地抬高皇帝身价。
男人嘛,皆爱听些毫无实用的甜言蜜语,不堪一击,不堪烦心。
太后笑着回应,“贤昭实在谦虚。此前你可没少立过战功,大大小小的,加在一起也甚有数量。这些皇帝一直都知晓,你啊,现今是愈发稳重平和了。”
此话一出,往日种种仿佛重现脑海,萧墨凌收敛神色。
差点忘了,以往的沁澜是如何夺目耀眼,智慧、才能、身手、胆量皆不输男子。
可就是这样的沁澜,却为了他的面子与心情,特意软了话语。
宫内冷清,无贴心之人相伴。
沁澜她……
已变得稳重、平和?
念及此,萧墨凌抬眸望向首位,眼中泛着淡淡深情,嘴角荡漾着丝丝笑意,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犹记得贤昭昔日性情如火,而今确是端庄持重,行事大方了许多。如此庞大的宫闱,众多的宫人,要使其按部就班,管束起来实属不易。贤昭却将宫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未曾有丝毫变故。”
明远太后点了点头,接过话茬,“确是如此。哀家仅在明昭王朝初立时管过数月,琐碎无比,加起来实在头疼。也是因此便交给了贤昭,由她打理。未曾想数年过去,宫内竟整齐有序。
皇帝啊,依哀家看,淑妃与祥妃初入宫闱,还需多多适应这宫内繁琐之事……”
“母后所言,正是朕之所想。”萧墨凌面色不变,“贤昭聪慧,便先由她继续管着。待日后宫内有了端庄持重的皇后,再放手亦不迟。”
二人一唱一和,此事便板上钉钉,未给其他三人留下半分反应的余地。
这话下蕴含的深意,萧沁澜怎会不知。
只是她未曾想到,太后竟会铁了心早早地提及,完全不留缓和的余地。
她面色如常,依旧保持着那副恬淡从容之态,笑着应承下了这桩苦差事,还顺带着抱怨一番,催促萧墨凌与太后尽快选定皇嫂人选。
鉴于国事繁杂,陛下又是特意前来请太后前去协理,几人仅是依照规矩行了请安之礼,不敢多加耽搁。
简短闲聊几句后,便齐齐告退返回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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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内碳火熊熊,屋内温暖如春,不见一丝寒凉。
因昨夜皇帝亲临,被挑选而来侍候的宫娥、太监们皆干劲十足,即便主子不在,也无片刻耽搁。
祥妃甫一归来,便挥退众人,只留下陪嫁的嬷嬷与大宫女。
她今日装扮,比之在家时更为华贵。首饰虽素净,却并不寡淡。
挨个取下首饰,任由大宫女梳了个寻常发髻,她把玩着太后赏赐的物件,冷嗤一声,“慈宁宫内的谈话,你们可都听到了?”
嬷嬷听罢叹息一声,“京师之中多有传言,现在的陛下、醇亲王,都对贤昭公主情有独钟。就连太医院院使的嫡子也对殿下多有照顾。今日一番请安下来,依奴婢看,此类种种确非虚言。”
“何止非虚,陛下方才不是说了,还想要将贤昭公主纳为皇后,继续执掌宫中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说罢,祥妃自嘲地笑了笑,“朝野上下本就属意明昭王朝的皇帝由嫡公主所出,若她真做了皇后,就算本宫提前诞下皇子,又如何争得过?怎有机会去争?”
话虽丧气,却是实情。
大宫女梳发的动作愈发谨慎。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嬷嬷劝慰道:“今日慈宁宫内之事,老奴亦在场。虽不敢自夸洞察入微,但依奴婢之见,贤昭公主对陛下未必有情。
若真真的有情,只要她稍一开口,宫中哪会儿再有什么淑妃。那些潜邸时的旧人,也得不到常在之位。”
言虽粗,理却正,祥妃并非听不得真话,反而偏爱这等直言。
她将手中簪子重重掷于桌上,听着那清脆声响,神情中多了几分不耐,
“女子自当矜持。无论嫁与何人,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家公主更难逃脱这类宿命。太后未提,陛下未言,纵使贤昭公主有千千万万心结,亦不敢贸然提出。
况且今日她对本宫的不敬,你也亲眼所见。她不是淑妃那般愚钝之人。就连本宫都听出了太后话中之意,她怎会一无所知。”
“娘娘,既来之,则安之。人生漫长,世事多变,谁又能确保以后会发生何事呢?”
嬷嬷上前一步,笑着看向她的肚子,“无论将来皇后是谁,娘娘都要有自己的皇子,这才是眼下最该操心之事啊!”
“对。”祥妃忍不住摸向腹部,“今夜陛下定不会前来。但册封皇后一事重大,淑妃既无本事,长相又不如陛下心意。这长子的位置,本宫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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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噼里啪啦——”
翊坤宫内,巨大的骚动与响声震耳欲聋。
淑妃砸了能见到的所有瓷器摆件儿,待那怒气稍减,方气喘吁吁地坐在贵妃椅内,紧紧抓着扶手,胸口起伏不定。
殿内无处下脚,自昨夜至今,被分配来的一众宫娥、太监皆战战兢兢,如临深渊,齐刷刷跪在殿外,大气都不敢出。
待她不再打砸,进柠方才上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劝解道:“娘娘莫要生气,翊坤宫乃陛下特意吩咐……”
话未说完,淑妃登时怒气冲冲打断她,“什么特意吩咐,明明是让内务府随意操办的。若此地真是陛下特意做主,那他怎地连看本宫一眼都不愿。
慈宁宫内整整一刻钟啊!陛下一句话都未曾与本宫说!一个眼神,哪怕是余光都未分给本宫。”
她越说越委屈,眼中薄雾渐起,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陛下临走的时候,除了扶起贤昭公主,都未触碰本宫一下。你去问问这满院下人,他们心里是如何编排本宫的!”
“娘娘啊,他们皆是些卑微的奴才,哪里敢违抗您的意思呢!”
进柠再次轻拍她的后背,语气更加柔和,“娘娘切莫钻牛角尖。今日在慈宁宫内,陛下同样未曾搭理过祥妃。
娘娘位分虽高,但庆南伯亦是外戚。由此可见,昨夜陛下前往延禧宫中,只是为了安抚庆安伯,并非出于心甘情愿。”
“是吗?”听到此,淑妃的情绪才算平稳些许,“可陛下并未理会本宫啊!”
绕来绕去,这才是她最为挂怀之事。
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进柠也深知她的傲气。
“陛下日理万机,尚未有机会见娘娘一面。况且宫中太后掌权,娘娘若要吸引陛下的目光,便需收敛往日的脾性,协助陛下早日独揽政务。”
“你是说……”淑妃还算聪慧,沉默良久后恍然大悟,“陛下的心思并不在后宫?”
“……正是。”进柠无声地叹了口气,但话中的意思总归是大同小异。
“好!”淑妃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本宫定会使尽浑身解数,好好侍候陛下。”
说罢,她忽然看到什么,顿时起身,眼神微眯,“那几个宫女,身姿倒是婀娜,想必也是美人。”
“不可啊娘娘!”进柠大着胆子拽回了她,费心劝慰道:“宫中不比宫外,有太后盯着,娘娘可千万要收敛心性,莫要被太后找到把柄,让陛下厌弃。”
“是,男子皆不喜后宅女子争风吃醋。”淑妃俯视着那几道绰约多姿的身影,冷笑道:“本宫明白,明面上,本宫自然会注意。”
“娘娘,这些宫女不足为惧,现下最最要紧的,却是宁安宫那位贤昭公主!”
“你的意思是要本宫夺回管事权?”淑妃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放心,如今才刚刚开始,本宫自有分寸。”
“娘娘,不是这个,陛下对贤昭公主……”
“宽厚有爱,本宫看得出。近端时日不宜提起管事权。”
淑妃摆了摆手,回到寝殿内,“今夜陛下会来,你先行收拾妥当,本宫当养好精神,好好侍候。那碗药记得提前熬好,本宫需早些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