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陆瑶说完这话儿后，便立刻退了几步，离开了那倒在面前的青年。
她是要救他，但是不代表陆瑶无谋，见得那青年身上的疱疹，陆瑶就知道前方村庄定然是瘟疫开始兴起。
不过陆瑶心中却有一丝疑惑，这时间似乎对不上瘟疫爆发的周期。
在汉书里就有前人总结过，疫起于大雪，生发于冬至，立春最盛，惊蛰开衰，后灭于清明。
初春至暮春时节是瘟疫爆发最厉害的周期。
她从京城出发时候已经是暮春三月时节，收拾妥当，行了半个月有余走到复州此地，约莫都快四月中旬了，清明时节早就过去，现在都快入夏了，瘟疫早该消弭，不应出现眼前青年身上这般症状，这是瘟疫还在肆虐传染时的病征啊……
但陆瑶终不是御医，她虽熟读医药典籍，在实践方面尚有欠缺，自是不敢立刻断言是否是自己见识浅薄，而未见过此般情形。
不过陆瑶性格谨慎，虽觉得怪异，但也未敢靠近那青年几分，她是要救人，但也不会随意把自己搭进去，小心谨慎、明哲自保，是她这些年在宫中养成的秉性，纵然重活一世她也未敢忘记。
“小姐！小姐！你要的东西……呜……我拿来了，可是这些纱绢、棉絮有什么用么？还有、还有那撒在地上的石灰粉末，我看都受潮了，还能用么？”
春桃打小和陆瑶长在一起，虽然她不懂陆瑶话语间的含义，但她还是照做了，不过一边做一边满腹疑问，收集完物件后，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音。
“没事……这点受潮还是能用的，但切莫收集那些凝结成块的，那才是失了药性！
你将这些石灰粉末和绢帕、纱巾一起放在热水里煮沸，然后烘干对折，做成口罩样式，后依次叠放十二层，每一层中间要夹以少量棉絮，做好了再拿来给我，我去那边调制药饮！”
陆瑶听得春桃的话语，用手指稍稍捏了一下石灰粉末，然后嗅了嗅个中气味，眉头稍稍舒展开几许，这个制作口罩的方法还是她小时候跟爷爷去茶园里，一个老农教于她的，只是为何生石灰受潮可用，而凝结后却不可用了，到今天陆瑶也不甚明白，不过眼前情况危急，她也顾不得太多，只能吩咐春桃按她说的话行事去。
“瘟疫……看起症状应是热证，《一得疫疹》中有记载，应用清瘟败毒饮……幸好栀子、桔梗、连翘、丹皮、甘草、竹叶亦是茶饮常备之物，不然这荒山野岭的一时还凑不齐呢……”
陆瑶将春桃翻出的铁盒，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凭着记忆开始翻找起里面的药材、枝叶来，茶道、药道本是同源，有相同交叉的地方，这也不足为奇，陆瑶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奇异想法，要是能将茶饮和药道结合在一起，便好了，百姓们喝着茶饮的时候，还能强身健体，预防疾病……可是……陆瑶刚刚思及此处，又想起自己在一路上给他人点茶的经历，然后摇摇头，心中暗叹了一句，自己是被眼前这人吓着了么，半张脸的疱疹，怪是可怖的……难怪让自己胡思乱想起来……等等！
陆瑶寻找着药物，脑中不断闪烁着想法，突然“疱疹”两字突然惊雷般的在她脑海里炸开！~
陆瑶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寻常瘟疫发至疱疹几乎是最后一步，热毒瘟疫都是內振，由里向外发，发至表里之时，已经无药可医！
这青年在自己和春桃进村前，还能跑出来对着她们大喊滚开，如是病发到后期，那还有这般力气？
莫非……
陆瑶神色一变，立刻放下铁盒快步走向了那个青年，此时春桃也煮好了纱巾叠好了口罩，陆瑶顺手接了一个过来套在脸上，然后带上手套，在手套外面又用煮过的纱巾未了一层，然后将食指、中指放在那昏迷在地的青年脖颈上，凝神探了半息。
“果然……”
陆瑶站起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再言语，转头向河边走去。
“小姐！小姐！”
春桃不明所以，见得陆瑶今天神神秘秘的自顾自叨叨唠唠了半天，这番做法又是何意？
她连忙跟着陆瑶往河边跑了过去！
——
入夜。
“热……好热……水……给我水……”
黑衣青年在地上翻滚，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奇痒无比，然后又热，他此时虽有几分意识，但神志尚未完全清醒，出于本能他便想向脸上那些疱疹之处挠去。
却在只见要接触肌肤前一刻，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挡住了。
只听一个婉转、悠扬的、好似黄莺鸟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莫要抓挠，我已经给你敷上了雾叶葛捣制的药汁，等药效起来就能拔脓清疮了，你要是现在上手扣去，到时候变成了麻子，可就没有姑娘家愿意嫁给你了哦~~”
青年眉眼尚未睁开，却听出了话里温和、玩笑的意味。
自己……自己是在做梦么？
青年更是疑惑，他犹记得自己已经身患疫病时日无多了啊？这是他倒下前唯一的记忆。
青年奋力抬开眼皮，却看见清朗月光下，一名穿着月白色衣装的素颜女子跪坐在他身旁，脸上围着绢帕，手里拿着丝巾，正在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滴。
因着丝帕，青年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但那双大大的眼睛，清澈、又黑白分明，这眼前人的轮廓自己莫名有些熟悉……再加上月光的映衬，月华将眼前人衬托的无比清丽。
青年干涩的喉咙里先于脑子挤出来几个字眼。
“你……你是观音菩萨么？我这……这是病发薨了去了地府？不对啊……咳咳咳……咳咳……那分明是地藏王菩萨的地界，怎么会有仙女？”
那给他擦拭着额头汗滴的女子，自然便是陆瑶，听见此话，陆瑶觉得好笑，心道是眼前青年估计是被疫病烧坏了脑袋，发出的呓语，也没认真听，只是将手中的帕子再次放入水盆中打湿拧干后轻轻置于青年头顶，未发一语。
一旁的、同样是围着口罩的春桃可就有些忍俊不禁了，她性格活泼，不似陆瑶这般谨慎沉静，加之还看见这愣头青清醒过来第一句是见到观音娘娘了，更是笑出声来。
“哈哈哈！没错！没错！这位郎君，你这是死了，来到了阎罗地府，我两便是那勾魂的鬼差，如要把路过去，便要交出些许钱财来才行！”
“鬼……鬼差还有女的？”
“干嘛啊？看不起女子？哼！小姐，咱们不救他了！让他找男鬼救他去！”
“春桃！莫要戏语！”
听得春桃打趣，陆瑶忍不住也笑出声来，不过她还是出于礼仪训斥了春桃一句。
春桃听得小姐生气，撇撇嘴，然后向那青年隔着纱布口罩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小跑跑去火堆旁的热水壶边看里面的纱布等物煮的如何了。
陆瑶怕春桃毛手毛脚的，只敢先让这丫头做些粗使的活计，不然一开始就让这丫头上来照顾病人，陆瑶可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又搭一个进去。
被春桃一耻笑，那青年倒是恢复了些许神志，讷讷道。
“咳咳……多谢、多谢姑娘搭救……可有水么……我、口渴……”
“嗯，有的，我且斟来，郎君慢饮！”
陆瑶听完此话，站起身来，到了火堆旁，将她早就点好的药茶取了一碗，端到那青年面前，刚想递给那青年。
却见那青年神色一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好似狼凝，右似星眸的眼睛，神色一变。
陆瑶多年的宫廷生活留下的本能，突觉不对劲！
她刚想后撤两步，可是女子的行动哪有男子迅捷，更何况眼前男子是个比陆瑶高大许多的男子，一个箭步都是陆瑶几步的距离。
陆瑶步履刚往后挪了寸许，那男子的铁钳一般的手掌已到眼前，还没等陆瑶反应过来。
那男子一只手的臂弯已经死死捆住陆瑶肩膀和脖颈，而另一只手直接摔碎了陆瑶手里捧着的茶盏，然后捏起其中那半尖锐的碎片抵在陆瑶的脖颈上。
那男子舔了舔干枯的唇厉声呵斥道。
“说！谁派你们来的！”
陆瑶还未答话，想是那男子情绪激动加之重病在身，控制不住力气，之间陆瑶雪白的脖颈上，已经被那男子用尖利的碎片抵出了一滴血珠儿，在月光和火光的照射下分外清晰。
刚才还有闲心打趣的春桃那见得这般场景，她自从5岁被陆老爷子带入陆府，生活的那是无忧无虑，那见过这般凶险的场景。
春桃几乎哭着喊了出来。
“小姐！小姐！你……你这白眼狼！我们要是害你！还会救你么！刚才你晕倒在村口，是小姐煮了药才把你救醒的！白眼狼！白眼狼！快放开小姐！快放开她，呜呜呜！”
“哼！谁知道你们又打的什么鬼主意？救我？是害不死我在蓄意补刀还是？你拿来救我的那是什么玩意！白生生的一盏，里面的味道分明是茶味！可笑！你拿茶来救命么？
是被我发觉了……咳咳咳……想害死我回去邀功是吧！咳……我不会、不会让你如意的……死、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绝不会让我的死变成别人的踏脚石去！”
那男子原本就就是全身发热才刚刚烧醒过来，口干舌燥的无比，如不是情绪激动不已，是万万说不了这么多话的，所以他连珠箭似的吐出这些话语，口腔和喉咙间都不禁泛起了腥味，想是他撕裂了喉咙奋力吼出来的话语。
被这么一下，本来就害怕无比早就语无伦次叫着白眼狼的春桃立刻吓的跪倒在地，她害怕、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这么恐怖的神情和声音，任何普通女孩儿见到这一幕估计都会吓得说不了半句话，只能瘫倒在地。
就在气氛僵持，一片宁静的时候。
突然，陆瑶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如刚才那般温柔宁静，好似那抵在她脖颈的碎片没抵在她身上一般，淡淡道。
“没错，那不是纯粹的药，是药茶，用来抵御你身体的疾病的！”
“哈哈哈……茶……咳咳咳……茶，那附庸风雅的玩意，还能救命……哈哈哈……丫头，你扯谎也得扯的圆融几分吧……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么？是疫病……复州二十年间不停复发的热疫！
咳咳咳……可笑至极，要是茶也能治疫病，那天下的郎中都得死绝了去！”
听得陆瑶不慌不忙的声音，那青年眉毛一挑，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话语，一边咳着嗓子里的血沫，一边狂妄的大笑起来，然后手里的碎片抵的更紧。
陆瑶吃疼，她没往下看也知道，自己脖颈估计都被抵出一溜鲜血了吧……
但是她还是不慌不忙继续用淡淡的声音回复道。
“你得的不是疫病，至少这次不是，我观察了些许，这是人为的东西！如若不信，你尽可以按住脐中下1寸，离腹中线2寸的地方，看看是不是酸痛无比，然后再看看你手里的碗盏，自然可以相信我说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