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黛自从接了一个电话之后,重新坐回沙发上,看着窗外朝阳升起,一言不发。
要怎么办。
该怎么做。
她胳膊肘杵在膝盖上,两根大拇指正好靠在鼻子两侧,连呼吸都感觉到累得慌。
打开麻子的烟盒,仅有的几根只剩下最后一支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她把烟叼在嘴里,转动打火机的火石,一下又一下,除了刺啦的轻微响动,只有一小簇灰烟冒出来,没油了。
把打火机扔回麻子怀里,对上一双担忧的眼,轻轻摇头,转身去厨房打开天然气灶。
弯腰吸了一口烟,对门邻居突然大声嚷嚷:“快点,再晚就要迟到了!”
凌黛心脏猛地一缩,太久没睡觉头有点晕,身子往前踉跄一下,一股烧猪毛的腥臭味钻进鼻尖,侧头一看,右侧发丝少了一截。
她现在连生气的情绪都没有,默默关掉天然气,咬着烟嘴走出去。
梅南也不问她怎么了,“出去吃早饭?”
多年来的默契让他们很明白对方,她现在需要自己一个人消化情绪,不想说的事情没必要询问。
夏侯甲点头附和:“我想吃豆腐脑和油饼。”
“行。”凌黛还在犹豫,准确说她在和自己对抗,两种情绪交织,快要把人分裂成两半。
如果是从前,在真相和救人面前,她肯定毫不犹豫选择救人。
但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以后,她已经本能地对做好事这件事情产生了抵抗情绪,就像手术后的伤口,明明已经不疼了,但伤疤始终在那里,时刻提醒她无条件付出的恶果。
南泾川的话她听明白了,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还有危险。
即使她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但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人,无论是厉鬼还是走尸,他们生前经历的都是非常惨无人道的事情。
这次的事情有危险。
苗嘉桐五人能看到厉鬼,已经说明案件的严重性。
可他们是警察,她的冷漠又不允许对待他们像对待旁人那样理所当然。
如果现在是一群普通人,凌黛绝对毫不犹豫扭头就走,没有谁能让她无条件奉献。
就一个小时,吃完早饭再做决定。
凌黛起身和麻子往电梯口走,身后梅南和夏侯甲一起,放下豪言要吃十七八碗。
半夜吃了碗面,心里存着事情,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就停下来等他们。
凌黛坐在露天小板凳上四处张望,突然一辆小轿车进入眼帘。横冲直撞在马路上行驶,突然一个加速往公交站牌下,一个学生那边横冲直撞,嘴里吃着煎饼果子的女警正好路过,猛地把果子一抛,身子窜出去,抱着孩子往一旁滚去。
轿车和路障相撞,车轮打滑和女警滚去的方向一致,女警一把将孩子推出去,再想起身已经晚了。
周围已经响起尖叫声,凌黛右手一甩把厉鬼放出来,煞气布满他们全身,暂时抵抗阳光的灼热,命令道:“把车推开。”
厉鬼们毫不犹豫飘在轿车旁,用力将失控的车生生逼停在距离女警一公分的地方。
身后鸣笛的交警赶来,将醉驾的男子从驾驶座扯出来,围观路人七手八脚把女警扶起来,大爷大妈说她有福气,赶紧去医院看看,身上伤不少。
做了好事的厉鬼们回来,身上保护的煞气已经只剩下淡淡一层,趁着最后一点功夫,叽叽喳喳和凌黛说一句做好事果真减轻孽障,之后便心满意足回去。
凌黛手腕内侧的黄泉花一瞬间好像开的更加鲜艳,她也默默下定决心,面对三人齐齐竖起的大拇指,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红晕。
“咳,那啥,南泾川给我打电话,说苗嘉桐他们要去刀灭归查案,请我去当回保镖,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次的事情太过危险,她不想把梅南和麻子牵扯进来。
麻子一口混沌没囫囵咽下去,嘴角沾上汤汁,来不及擦拭急急询问:“你不去找向诗余了?”令牌那玩意多重要,是她今年中元节能不能消除诅咒的关键,落在向诗余手里,肯定会被擎制。
梅南对凌黛的选择毫不意外,她就是这样,无论嘴上说得多么冷酷无情,即使骂骂咧咧,该干的事情一样不差。
他的关注点就比较清奇:“你不带我们一起?那可不行。”苗队长几人明显死劫在即,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可能让凌黛一个人扛,他们是一体的,“要去一起去,谁也拉下。”
“没错,一起去,不管怎么样,我俩都陪着你。也就乐戎身不由己,不然咱们四个还能再现高中时候的辉煌。”
曾经的同学经过岁月的洗礼渐行渐远,又有不知道多少人结婚、生孩子、离婚的,和好朋友闹掰的更是不计其数,只有他们四个,始终亲密至今,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危险。”凌黛纳闷了,这俩从前也不是爱冒险的性格,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麻子就不用说了,天不亮不睡觉,最大的爱好就是搂着小弟弟喝酒,曾经也是一大海王,现在身边别说男人了,就是男鬼都不看一眼,素的像个苦行僧,前后反差之大,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梅南更甚,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洁癖和胆小,明知道有危险还要往里冲,人设不对啊老兄。
眼神在两人之间不断扫视,十分好懂,麻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想起从前的自己,和现在对比一下,确实不怎么可靠的样子,摸着鼻子掩饰尴尬:“咳,那什么,我就是觉得吧,人生无常,浪费在男人堆里不划算。我去买烟。”说完匆匆离开,背影都透露着慌张。
留下梅南在身后哈哈大笑,很快就轮到他,“那你呢,不怕啦?不是从前那个见到会飞的蟑螂,上蹿下跳的你啦?”
凌黛记得有一年中元节那天,她们仨没看日期,花了一年零花钱给梅南拍下一颗他十分喜欢的宝石,打电话叫这货出来,死活不干,说中元节阴气重,怕冲撞了。
现在倒好,走尸能赶,还能往不听话的厉鬼脸上甩巴掌,小伙子出息啦。
她眼底的揶揄太过明显,看得梅南羞恼不已,“以前的事儿你老提它干嘛,我现在是寨子里的话事人,和我说话注意点,怎么也算是一方诸侯。”
“行叭,诸侯,您不怕啦?”
“怕个屁,就是干,我们要人有人,要鬼有鬼,还有甲哥这么一尊大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往我身后躲。”
“谁躲谁孙子。”
“黛黛,你怎么在这儿?”对门张奶奶拎着菜往回走,正好看见凌黛在小区门口吃混沌,想起昨晚的动静,过来打声招呼。
麻子买完烟往过走,凌黛刚给南泾川打了一通电话,请她帮忙给夏侯甲弄个身份,身份刚下来,正要订机票,就听见张奶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得不起身和她寒暄,“张奶奶早,您这是刚买菜回来?”
张奶奶没有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拽了个板凳坐下来,压低声音小声询问,“黛黛,你.妈什么来头,大半夜直升机停在咱们楼顶,一群黑衣人拥簇着她离开。”
从前从来没听说过凌湘君有什么产业,她在小区最出名的莫过于给凌黛张罗相亲,相亲的男人还都不太好,如果不是母女俩长得太像,大家该怀疑她是后妈,就这也没少在背地里讨论。
早早退休没事儿干,房子和车都是闺女给买的,也不知道闹什么闹。
大家暗暗讨论,认为她应该是怕凌黛不好掌控,只有被不好的婚姻绑住,生活一团乱麻,才能继续耍长辈的威风。
就这么一个人,大半夜调动直升机,张奶奶没敢出门,偷偷在猫眼里看,那群黑衣人半弓着身子,对她十分恭敬。
凌黛心猛地一跳,梅南和麻子同样脸色不好,看样子向诗余已经去海岛找令牌了。
他们再不过去,就彻底没戏了。
“是么,可能出门玩去了吧。”
“啧啧,黛黛,大半夜直升机出动,看样子你也不知道。”
张奶奶拍了拍凌黛的后背,八卦没有答案的表情泄露在脸上,对上凌黛一言难尽的目光,很快收敛成从前的慈祥,故作担忧提醒。
“你也别嫌奶奶多嘴,你.妈就你一个闺女,甭管有多少产业,以后都是你的,你可得估摸清楚,注意点外面的小孩。”万一外面还有偷偷生下的孩子找来,那多闹心。
“张奶奶,您说的那是哪的话。”凌黛干笑,你根本不懂,我妈根本不是我妈,而且她很多年前就偷偷生下孩子了。
“诶呦,你看奶奶这张嘴,胡说八道,别往心里去啊。”张奶奶轻轻做了一个掌嘴的动作,手里的菜跟着上下晃荡,芹菜太长,终于不堪重负跌下来,凌黛一把捞起没让它落在地上,递了回去。
“张奶奶,给您。”
“行,那奶奶回去了,你也多注意点,千万不能放松警惕,知道么。该你的谁也抢不走。”临走之前拽着凌黛的胳膊又嘱咐半天,合着还是猜测凌湘君女士在外面有相好,这才排场这么大呢。
张奶奶走了,留下凌黛在原地惊涛骇浪。
“现在该怎么办,向诗余明显去拿令牌,如果令牌落在她手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威胁黛黛。”麻子急得团团转,一把抢过凌黛的手机,退出订机票的页面,转头拿起自己手机,给租飞机的公司打过去电话。
凌黛还在发呆,准确地说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有确切答案,她可以骗自己向诗余也许去办别的事情,但现在张奶奶把说的说的明白,半夜的直升机,受伤的凌妩,无一不说明,她们这对假的母女彻底撕破脸,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任何时候被人威胁,都是一件十分晦气的事情,更别提还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在中元节之前无法集齐召阴令,诅咒便会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