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中的整体规模在汉南市所有的学校里并不算大,一年级总共只有11个班,1个班级定员51人。学校每学期末,会根据学生的综合成绩进行排名再次按照顺序分班。
由此分下来,高一7班的综合成绩其实算得上倒数。
一般来说,成绩越差的班,班主任就越是严格,学生的压力也就越大。
不过高一7班的情况有些不同,北川的班主任是位四十岁上下的老师,在其他同龄老师纷纷为职称努力的时候,他却只想准时准点下班。
上课时学生再吵再闹,也只是会偶尔摔下书本,看着教师后墙上挂着的时钟嘴里念叨着某个数字的倒计时,随后又转身过去写板书。
这样的人能当上班主任,必然不是因为他懒散的教学风格。如果学生真的认真听讲,李老师的课还真算得上是讲得好的。
北川在学期初发现这一点时,她认真听讲的态度立刻让这位从不被尊敬的老师感到一丝欣慰,班长已有人选,索性直接让她成为了课代表。
偶尔她去办公室拿作业时,李老师还会罕见地扯动他那张早已定型的老脸,对她露出个生涩的笑以表感谢。
而她,总会把这误以为是自己和老师关系好的证明。
自那天之后,她已经3天没有见到张潇然了,班里少一个人不可能没人发现得了,可全班却好像约好了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起潇潇对她说,自己曾经去找过老师也报过警,可是没有任何的答案。
北川看着李老师写板书的背影,望向窗外的雪白。这场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她终于不能再忍受这僵硬的氛围,竟一时激动,拍桌而起。
原本吵闹的班里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投向她——尹天月请假了,孟欣也不在,北川在那一瞬间,就想要质问所有的眼睛,到底她们看到的世界是否非黑即白。
可她只抿起嘴来,在李老师郁闷回头的时候,再次乖乖坐下了。
果不其然,李老师第一次叫她去了办公室。
李老师的课是那天的最后一节,李老师罕见地拖了堂。
下课时,花园里晚上八点的钟声刚刚敲响,办公室内的灯关了一半,北川跟在李老师后面走进靠近窗户的那张办公桌。
还没到李老师的座位上时,他忽然将手里全部的教案扔到了桌上,散落的纸张打翻搪瓷质地的水杯,里面泡着的,像是中药般黑色暗淡的水洒在桌面上,染黑了白纸。
“你想怎么样?北川,你是我的课代表!你怎么能带头在课堂上闹事?”这一句质问,比以往更加尖锐。
“老师,我……”
“你们都瞧不起我!”
下一秒,李老师像是爆发了一样,从嗓子中吼出这句话时,他卸下了一直带着的面具。
可演员的中场休息只有这短短的一瞬间,怒吼声撞击墙壁,回旋消散后,李老师又重归于平静,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又重新坐下,然后眯起他那双本就浑浊的眼睛,用力扯出一个同平时对她一样的笑:“北川同学,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北川内心原本还在为放才收到的冲击感到恐惧,在听到老师如此平和的语气时,又一次放松了心情,她捏了捏衣摆:“老师……”
说完这两个字的开头,她才再一次抬头,可北川看到的,却是李老师几近崩溃的面部,他嘴里一直在喃喃什么,她什么也听不清。
李老师的模样可怖,似乎从瞳孔深处在朝她传递一个信息——别来烦我,快点滚。
外面的雪仍旧无声的飘落,她想起那天晚上如死般的月色,那些话那个重要的东西,她不能在此刻退缩。
北川咬牙,她好像伸出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压住了李老师,迫使他抬头与她对视:“老师!潇潇已经失踪三天了!你为什么不……”
可是话语,再次失了声。
她看到李老师听到张潇然的那一瞬间眼神的呆滞与涣散,好像具行尸走肉,生硬呆板地开始扶起桌面上摔倒的水杯,将湿透的教案铺平到了暖气上。
在背对她时,她听到他开口的声音。
“张潇然请假了。她爸爸告诉我,张潇然要去成都。”再没有了惊恐的意味,只是一个班主任在平静地述职,“北川,我觉得你或许更应该关心下自己,我听说你和别的同学关系不太好,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专心学习,但是感觉你最近的成绩也很差。”
之后,是一段冗长的说教,李老师再没有看过她的脸一次,他像是机器人般说完了机械的论断,她听出来,李老师所评价的并非是她,或许更是高一7班这个整体。
从办公室出来时,已是八点一刻多了。
为了取书包,北川不得不再次回了一趟教室,教室里已没有了其他学生。关下灯来时,黑暗被窗外的白雪映得格外刺眼,她忽然想到那天的美术活动室,放在灯上开关的手又收了回来。
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凭意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能做什么?还是不要插手管这件事了吧?干脆把相机交给警察,不管尹天月家多有背景,她父亲也不可能买通所有的警察吧?不反抗或许还能给自己留一条性命吧……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手指尖却在原本光滑的桌面上摸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她低头看去,她的桌面上竟被人放上了只死猫!
她被吓得猛然后退一步,北川大口呼吸着空气,那只猫似乎刚刚出生就死在人类的手下,脖子上的血还没有干透,桌子上用红色的颜料写着——你就代替我们吧!
代替什么?代替其他49个人去死吗?
北川忽然觉得黑暗之中处处潜藏着隐形的眼睛,那49双被捂住的眼睛全在此刻睁开狰狞着盯着她的下一步动作,她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生理性的作呕在涌出嘴角的刹那便成了疯狂。
她对着黑暗咆哮,到最后,她竟笑出眼泪来。
*
将近九点的时候,北川到了张潇然家门口。
原本以为暗下去的房屋此刻闪耀着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她犹豫片刻,终于敲响了潇潇家的门。
里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走路声,很快,门被一个陌生男人打开了,男人开门时嘴里正陪着笑,嘟嘟囔囔地:“您怎么又回来了?是有什么东西忘……”
在看到北川时,话语便停滞在了空中。腐朽的木板门上破碎的木屑纹理像是谁年复一年用指甲刮出的痕迹,铁制的把手已经和教学楼6楼的铁门一样生锈溃烂。
男人的脸有一瞬不满,随后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请问你是?”
“啊,您好,”北川也有模有样地回敬起对方一个笑来,“我是潇潇的朋友,我听李老师说她病了,就想来看望一下她。”
似乎是意识到了她飘忽不定的目光,男人朝前一步,堵死了她往内张望的视线。
他低头看向她,直到雪花在她睫毛上凝固,背光之下,她感觉对方并没有在笑,整个人的模样更像是在打量,昏暗光线衬托下,他露出了更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时的表情。
“……张潇然?”
男人的声音逐渐平稳,语气中露出的疑问清白砸在她的耳中。
“什么?”北川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又不甘心地确认一遍:“对啊,您是潇潇的父亲,我之前开学家长会的时候见过您。”
“你认错了,我没有孩子。”
说完这句话,北川仿佛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谁的呜咽,那细微的声音,又好像是柴火升腾翻滚,最终归于平静。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推门:“叔叔!你在干什么!潇潇在家的吧!潇潇!”
“喂!”那男人一只手就让门静止了,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显然对北川的叫喊感到不满,他提高自己的声音,用大人最常用的那种手段威胁她:“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北川心底积压起来的不满几户全然都要爆发,她皱起眉来,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内心,趁对方不注意的瞬间,一把揪过他敞开一半的羽绒服上摆,男人踉跄了一下,可还是死死掌着门框。
“你报警吧。”她的声音意外很平淡,眼里却再没有了一丝光亮。
“妈的!神经病吧你!”对方狠狠拽开她的手,猛地关上了那扇门。
北川面对那扇发绿的木门站了很久,直到她动起来时,脚下没有了任何知觉。
平房外的小路崎岖,她每走一步就要跌倒一下,这条没有路灯看起来也没有尽头的雪地,到底能通向何方?
她看不清,她想哭,可眼泪一旦流出就会凝结成冰。
就在她站在巷口回望3排7户时,她猛然感觉有一道目光正在黑暗里盯着她,不是方才在教室里那种监视的目光,这目光令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只要回应,她就真的无法再让自己回头走上条正常人的道路般。
可,她心底又似乎有一个动物般原始的本性告诉她,要她顺着第六感朝来源望去——
在那颗将死的松树背后,她看到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半身淹没在阴影里,正朝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