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思无眠挑挑拣拣,还是从陈年记忆里将人挖了出来。
“墨公子,真的是你。”思无眠忍不住往前两步,道:“北邙山一别后,似乎已有十载未见了。”
墨无俦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手中的荷包微微变形。
不同于思无眠的又惊又喜,墨无俦神态僵硬,往后退了半步,语气生硬地偏头想走:“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诶!”思无眠赶紧拦住他道:“墨公子,等等!你我好容易重逢,怎么这么急着走?”
见墨无俦停下脚步,思无眠不觉带了些笑意道:“不如我们好好聚聚?我请客!”
“不必了。”墨无俦眉头一皱,道:“没什么好聚的。”
思无眠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心里清楚,一旦开口,必会戳到他人心中的伤痛。
不如索性抛却那些,只谈些往年交情。
“墨公子,单我们两个一聚,不带其他人,行不行?”
日渐西沉,群鸟皆散。只余远处山尖一点余光,斜斜落在孤凤楼窗边的桌面上。
思无眠看一眼茶杯里细碎的光,拿起来轻晃两下,然后看向面前的墨无俦。
二人早已用过饭,让店小二撤了饭菜,上了一壶茶来。
“墨公子以前,来鬼城这家孤凤楼吃过饭吗?”思无眠喝了口香茶问道。
墨无俦想了想,垂睫轻声道:“没有。”
思无眠闻言一笑道:“那我可请对地方了,这孤凤楼坐落山腰,可见西落的余阳,举杯对余阳,回首见故人,岂不快哉?”
墨无俦沉默地看他一眼,半晌,那双搁了筷子就没动过的右手,缓缓伸向早已被思无眠斟满茶水的茶杯。
思无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颇为上道地将自己的杯子伸过去,与墨无俦在半道上清脆一碰。
“我敬你!”思无眠扬眉冲他一笑道,一仰头喝完了杯中的茶。
这一敬,便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像是为了不让两人之间这般相顾无言,墨无俦舔了舔唇,尝试开口问:“南归,禁酒?”
“不禁啊。”思无眠下意识回答,过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我不常喝罢了,况且我身有重务,喝醉恐误事。”
见墨无俦眼中隐有探究,思无眠索性告诉他道:“我本跟随扶风道长一起历练,结果玥公子感应到灵器的气息,派我前来鬼城一看。”
对面的墨无俦猛一抬头,漆黑得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眼眸紧盯着思无眠,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玩笑的踪迹。
可思无眠一脸认真道:“所以我就先行到了鬼城,打算去不定世拜访,看一眼灵器是否安好。”
墨无俦有些艰难地开口:“可知,是何灵器?”
思无眠摇了摇头道:“这我倒不知道。”
世间皆知的灵器,全六都唯有两件。
一是墨城水墨仙庄的灵器边灵,二是原属于朔城沧灵都,后交接给鬼城不定世保管的灵器引钺。
南宫玥既感应到灵器,大抵是不会错的。若不是引钺因何缘由离开了鬼城,便是自墨城覆灭就没了踪迹的边灵再现。
外面已经完全没了残阳的余光,思无眠付了钱,打算就在这家酒楼歇脚。
“墨公子,”他神色认真道:“我看得出,你也很关心灵器,不如随我一起,前去不定世拜访?”
墨无俦眉头微皱,带着几分抗拒:“思公子一人足矣,何必带着我。”
“那可不一样。”思无眠抓住他的肩不让他走:“墨公子,或许你不知道,这些年各家族从未放弃过寻找你。当初因为没找到你的……尸骨,所以我们都觉得你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大家知道你还在,肯定会十分高兴的!墨公子,你就跟我一道去看看吧,也算是了结众多仙门,这些年的一桩心事。”
墨无俦听完,眼神有些茫然,思虑片刻后,很快便清明起来。“我,”他犹豫了几瞬,还是答应道:“我跟你去。”
思无眠订下两间面对着的房,叫店小二去准备了一套新衣裳给墨无俦。见墨无俦拿着衣服进门,思无眠对他道:“墨公子,好眠。”
墨无俦点点头,关上了门。
第二天思无眠醒来,主动去敲了墨无俦的房门。门开后,他看见一位年轻男子。头发高束,银冠端正。面容雅俊,右眼被一只黑色皮质眼罩覆盖,却并不显邪魅,反而有股凛然正气。
他穿着一身绣有精美暗纹的水蓝色锦袍,腰封挂着荷包。站立时如临风玉树,坚不可摧。
思无眠面上闪过惊艳,傻愣愣地问了一句:“墨公子?”
墨无俦神色仍十分淡然,可眼中含着明显的笑意:“是我。你不必与我如此生分,既相遇,则有缘,以后叫我无俦便可。”
只一夜过去,他似乎心境大变。
思无眠笑着点头,道:“无愁无眠,多好的名字!无俦兄,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遇事你尽管告诉我。我思无眠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他拉着墨无俦出了酒楼,两人朝着不定世走去。
*
这两日,柳微缘白天下山救治百姓,晚上回沧灵都调养。南宫玥在阴尸来临前,已将墨临渊带到沧灵都的静室关着,跟沈掌门每天探讨该如何将被炼化的“阴尸”转为“常人”。
谢以令夜里曾与南宫赐来静室,偷摸着看墨蔺渊的情况,却发现静室外早已站着一人。
那天夜里柳微缘在静室门口站了几个时辰,还是没有进去看一眼。
两天时间,朔城内受伤的百姓一个也不剩。于是这天,一众人齐聚沧灵都大厅。
沈万孤率先开口:“扶风道长接下来,有何打算?”
南宫赐面色不变,道:“我们答应协助顾三公子缉拿雁展,不过他现在与温良辰勾结,降服并非易事。”
“另外在平安镇,我们发现,他们还在暗中协助花解雨,残害无辜生灵,罪恶滔天。”
“花解雨?”沈万孤若有所思道:“我们到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谢以令提醒他:“那花解雨在平安镇以雨花娘娘自居。”
一提到雨花娘娘,众人有了几分印象。
南宫赐道:“她以活人祭祀,傀儡作身,逆天而为,恐又是一场大局。”
沈闻君忍不住一拍桌子,道:“天理之下,岂容这些人放肆!”
她转而将目光看向沈鹤霜,“爹,我想随扶风道长他们一起,将那为祸世间的恶人除尽!”
“不可。”沈万孤想也没想便出声否决道:“朔城边缘仍有阴尸徘徊出没,你得留下来。沈家已经失去了千秋,不能再失去你。”
沈闻君本想力争,一听二哥的名字顿时眼眶一红,忍了下来。
沈鹤霜在此时开口:“那温良辰,是温家那个九年前就去世的长子?”
顾桓之道:“不错。他正是当年屠杀墨城的凶手之一。”
南宫赐道:“我们在墨城捉住了温良辰的随身下属温自牢,他自称是傀儡师。但我观其灵力不过中等,最多只会操控,那满城邪气极重的傀儡,不像是他一人就能做到的。”
“此外,我们还在一户人家的坟头,发现了由温府的释魂扣,改成的禁魂扣法阵。”
“既然是温府的人,”沈鹤霜看向自家长子,吩咐道:“万孤,你找时间去一趟温府,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另外,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去告知其他仙门,让他们留心,待商议好再做定夺。”
传闻中早已死去的温氏大公子温良辰与闲散恶人雁展狼狈为奸,又有入了歧途的路堇年和花解雨等与其勾结,这一连串事情暴露出来,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必有蹊跷。
令众仙门惊讶的是,这几人的野心之大,竟敢肖想重生之术,并为其杀人作恶,逆天而行。
只是,还没等到各仙门的回音,尸潮在子夜时分卷土重来。
这夜,谢以令在屋内调理完灵气,感到体内灵力已经恢复到与前世一般,甚至更高后,本想将这好消息告诉南宫赐。结果见天色已晚,便作罢。谁知一觉睡到半夜,被惊呼声吵醒。
谢以令猛地坐起身,抬眼看去,门外已有光亮,他睡意顿消,连忙走出门。
刚一打开门,谢以令便看见南宫赐抬手正要敲门,随即问道:“师尊,发生什么事了?”
南宫赐微垂着头看他,道:“阴尸夜袭,朔城已经沦陷,沈掌门已千里传音请求其余仙门派弟子援助,想必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
谢以令来不及震惊,与南宫赐两人边说边赶往沧灵都大殿。
只见全都上下,所有弟子皆严阵以待,沈万孤正带着大部分弟子匆匆赶往山下。
顾桓之也在人群中,一见他们,眼睛一亮,忙走过来道:“扶风道长,谢师兄!”
谢以令微喘着气,有淡薄的白雾在他嘴边化开:“看来温良辰跟雁展,根本就没有想过后退,他们打算一举覆灭朔城。”
顾桓之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我已将此事传回了日月灵台,过不了多久,我兄长他们应该就会收到消息前来支援。”
南宫赐道:“他们的阴谋时年已久,阴尸只是他们的第一步。”
“阿令!”南宫玥边走过来边道:“墨三公子不知受何影响,又开始发狂!”
南宫赐安抚道:“阴尸王用处极大,兄长,还望你亲自守着他,渡过了这场难关再说。”
南宫玥点点头:“好,我先去控制住他,你们一路小心。”
南宫赐道:“好。”
三人正要赶往山下,半道上却碰到了沈鹤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