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水牢这件事翻篇之后,一切又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
赵万熠有一日在议事堂无人的时候,仍是偷偷问过她:“那天夫人突然把你叫进后院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赤红霄的心里一惊,才知道沈婳伊那天跟她说的一切并没有被赵万熠知晓。
她禁不住心里狐疑起来,雨荷当初临死之前曾那般叫喊自己有话要对沈婳伊说。
她能赤裸裸讲出她多年来所有的不甘,以此来伤害沈婳伊,难道就没有打算把这件事也一并说给赵万熠,以此来增加对她的伤害吗?
她不知道是赵万熠把雨荷解决得过快,让雨荷来不及说,还是雨荷多少又顾念了一点主仆之情,才把这件事情埋葬在了心里。
想起沈婳伊在自己进水牢后多少还给过自己一些暖意,赤红霄最终仍是磕磕绊绊地扯着谎敷衍道:
“是……是夫人探听到了我与主人的关系,她心里好奇,就想再见我一面,问问……主人之前的情况。”
“是吗?”
赵万熠的声音上扬着,里头显然是夹杂着几分怀疑:“赤霄,你最好不要跟我扯谎。”
“赤霄不敢!”赤红霄吓得赶忙半跪行礼,心里只希望赵万熠不要再追问于她。
她一向很不擅长扯谎,说多了总会在他跟前自乱阵脚。好在她的借口说得尽管结巴,但除此之外此事似乎也没别的合理解释了。
“是吗,若只是这样,她能特地把你从水牢里接出来,还让你在她的房中养病,想来是挺喜欢你。”
赵万熠的眼神幽深难测。他默然地从她身上扫了一眼,之后就再没多问。
这一件事就这么翻篇了,赤红霄松了一口气,感觉如临大赦。
这天,赤红霄把手里的事情都忙完以后,已经临近傍晚。
她从外头匆匆赶回门派交完差时,天边的云彩已被夕阳染成了极其瑰丽的玫红色。灰暗的蓝,绚丽的红,融在一处竟是朦胧的粉调,明媚得有幻梦般的不真实感。
赤红霄看着这一片景象心情大好。等她从议事堂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碧纹却已经拿着两坛好酒,在她屋外等了她许久了。
“来,这两坛是我今天刚从集市上买的,掌柜的说这叫什么杏花酿。窖房里藏了两三年,今天才刚拿出来就被我给抢了。来来来,今晚必须要不醉不归!”
不顾赤红霄脸上略显为难的神色,碧纹只是自顾自笑着,仿佛跟她已经十分热络一样,拍着她的肩膀就大方地走进了她的屋内。
进了她的房间后,碧纹便把手中提的那两坛酒兀自往桌上一放,顺手还拐过了她桌上的杯碗。
一时间只听水声激荡,碧纹直接拿起酒碗就畅饮了起来。
而这酒的酒劲估计甚猛,碧纹的脸颊不一会儿就泛起了醉红,像跟着染了天边的晚霞色,明媚的同时也透出幻梦般的朦胧,瞧来竟有些不真实。
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把另一碗酒推到了赤红霄面前。赤红霄看着这副场景十分头大。
自水牢那件事之后,碧纹仗着之前的几面之缘,每次在路上看见她时,她都会大大咧咧地跟她伸手打招呼,顺带嘘寒问暖。
赤红霄在多年的厮杀中早练出了张阴郁的冷脸,从不习惯与他人深交。谁若敢凑近她,她都会先用阴狠的眼光把人吓退。
毕竟谁知道凑上来的人是敌是友?对于武人来说,最不应该放下的就是警戒。这是她的自保,也是她的习惯。
而碧纹竟然对她那副冷样子视若无睹。她的性子豪爽直接,又很会搞人情世故,最近更是敢直接拎着酒来三番两次地打扰她了。
赤红霄的内心别扭又抗拒,但居然无法甩下她。碧纹跟她熟络之后,更是摸清了她的喜好,对她大方说道:
“你不是说夫人的后花园很好看吗。最近后花园又整修了一番了,你啥时候有空的时候告诉我,我可以直接领你进去看。”
这句话正戳中了她的心窝子。虽然上一次在后花园出了刺杀那样凶险的事,但那花园里的妙景美色总是让赤红霄魂牵梦萦的。
她正愁不知该如何再进去时,碧纹就把梯子给她搭好了。两人一来二往也难免熟了起来。
“你不知道,夫人身边的这些新侍女,就没有一个会喝酒的,小姐自己也不爱喝。嗝……我每次找了好酒,都只能自己喝……后院之外的人我又一个都不熟,只能来找你了……嗝……”
碧纹一喝了酒就会夫人和小姐的称谓混在一起乱说,但好在能让人听懂。
赤红霄一向对自己极为克制,就是喝酒也不敢贪杯让自己失控。可她架不住碧纹一片盛情,每次都无法在她手上全身而退。
而碧纹在与她熟络之后也摸透了她的脾性,瞧出了她是个外表凶狠,内里却不善拒绝的人,因此更不会收敛客套了。
此后她只要来一次,赤红霄的头就得因为酒眩晕起来。
“碧纹,昨天后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两坛好酒下肚后,两个人都有了几分醉意。赤红霄趁着自己的意识还清醒,赶忙把自己的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嗯?昨天?昨天什么事啊?”碧纹明显是有些醉上了头,也开始云里雾里。
“我今天在掌门的脖子上,看到了一排牙印。”
赤红霄想起今天去议事堂等候差遣的时候,在赵万熠的左肩近脖颈那块地方,发现了一排鲜红的牙印。
这牙印在衣领的遮掩下还是露出了马脚,张牙舞爪地想从衣领里跳出来晃人的眼睛。
赤红霄一向对这些伤口疤痕十分敏感,第一反应居然是警觉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对赵万熠脱口而出道:
“主人,你的脖子……”
赵万熠听见后只是遮好了自己的伤口,语调轻快地问了一句:“你看见了?”
随即他对她居然笑了起来:“你还是当没看见吧。”
他没有跟她解释这排牙印的来源。其实就算是不解释她也能猜到的,但赤红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放心。
也许是因为她始终没办法忘记沈婳伊那天痛苦万分的表情,她总觉得背后还有些什么事。这牙印明明之前都没有的,怎么今天就出现了。
赤红霄的心里很不舒服,纠结了许久后还是选择向碧纹问了出来。
“哦?牙印啊。”碧纹听后噗嗤笑了出来。她清脆的笑声在房间里四处蹦跳,起起落落。
“你这么想知道,要不要明天忙完后陪我去后院看看小姐?”碧纹枕在桌边慵懒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你走以后小姐偶尔还念叨你呢。其实小姐也怪无聊的,整日在后院里也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现在她在后花园里看到只丹鹤都能念叨半天。唉,真是无聊得打紧。”
“可你们不是成天陪着她吗?”
“下人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有了雨荷的那件事,夫人和新的侍女又说不上话。和我呢是太熟了,她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反而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小姐又不习武,每日就只是看书刺绣,她那些书啊,我一看就头大。”
“话虽这样说,但我没事也不好往后院去。”
“这有何难。”
碧纹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脸上净是得意的小神色。
“这是小姐最近添置的王羲之的字帖摹本。她最近又运了一堆书进来,但是搬书的工人不小心,在路上误丢了一本,今天正好被我捡到了。明天你就拿着这本书说要还,不就成了?”
“可是……”
“放心,夫人是个好脾气。她从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苛问下人。”碧纹说着就把那本王羲之的字帖摹本往她的怀里塞。
赤红霄拿着这本书发起了愣。她原本问这个问题只是想得知个具体缘由,但却莫名奇妙地被碧纹塞了个新由头,又把她往后院里引。
她只知道自从上次的刺杀事件发生后,赵万熠就在后院安插了不少守卫。这些守卫大多是他多年来另外培养的女死士,可以说是把后院包裹成了铁桶。
赤红霄接到的任务一向与后院无关,从没有什么理由能去见沈婳伊。
虽然这些日子再没见到她,但从碧纹的口中她似乎也可以得知她的无聊。她是精巧牢笼中美丽可爱的鸟雀,再如何娇生惯养,也有不能如意的事。
她会觉得待在笼子里烦闷吗?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趣吗?赤红霄心里忽然生出了许多疑问,只是这些她都没有资格和必要向她问。
毕竟沈婳伊的生活就算有再如何不顺的一面,但这世上本就不是所有的女娘都有她这般的福气,能在庇护下安稳无忧,衣食不缺。
她自小就被娇生惯养,长大了也不缺人怜爱。她为何要生出那般荒唐的念头想共情她,有那个心里,都还不如拿来共情自顾不暇的自己。
赤红霄自嘲地笑了起来。她的醉意和困意很快就一起翻涌,把她推进了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