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霄被沈婳伊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她作为赵万熠的手下,多年来虽无权参与门派间的决策,但毕竟身在江湖,她多少还是知晓些关于精绝帮的讯息。
她明□□绝帮在建立之初,首任帮主就出身于商贾人家,极是会做买卖。
武林门派然以武立身,但是任何一个门派想要长久存活下去,都需要有生财的手段。绝大多数的武林门派基本是靠着精湛的武艺混饭吃,只靠祖上田庄和亲自经商的始终是少数。
在立朝之初,只通过经商就把帮派发扬光大的门派,精绝帮在其间算是数一数二。精绝帮其下又建武馆,又有商帮,半武半商混在一起,才在江湖上谋得了一席之地。
立朝之初,武林门派在武籍政策的大动荡下,精绝帮帮主放弃了自己作为商人的身份,举家都入了武籍。
虽然精绝帮的商帮在帮主入武籍后明面上都解散了,但赤红霄知道,他们从没放弃这条谋生的手段,与各地的商帮依旧联系紧密。
“开铁匠铺有什么不对的?”赤红霄没想出其中不妥,直接问沈婳伊道。
“你不是精绝帮的人,自然不知道,精绝帮主要做的是布匹瓷器与船运的买卖。二十多年前朝廷撤了禁海令后,海关大开,精绝帮总部在北塘大沽那一片沿海地区,贸易通航极是便利。
精绝帮就算只做船运买卖,也足够赚得盆满钵满了,又何须额外做起铸铁造剑的生意……”
赤红霄挠了挠头:“话虽如此,但我听说这些年朝廷与临海相望的萧国剑拔弩张,那些贩至海外的瓷器布匹,许多都要路经萧国的海域,这生意只怕要比之前难做许多。
精绝帮其下的生意那样多,嫌贩运瓷器布匹的生意不好做了,想额外拓展些副业,应该也不足为奇吧。”
沈婳伊笑着摇头道:“红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算是想拓些副业,那样多的门路,怎么偏要往打铁造剑的营生里钻?”
“你难道不知道两国间交战在即,朝廷一直在紧着筹备兵马军械。那些军械都由匠籍人士打造。朝廷虽设有匠籍,但服役的匠人按本朝律令,一年最多只服役三个月。
但当下碰上紧要关头,朝廷早改了法子,服役期外,开匠铺的匠人需得定期上缴朝廷规定的军械兵器。”
“匠人把军械锻造完后,还得先交由各地的官府确认查验,层层盘剥下,底下的匠人得吃多少暗亏。这行的生意自被官府监管后,可比其他行当难做多了。
精绝帮就算卖瓷器布匹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想开别的财路,但往这里头钻,岂不是自讨苦吃,何必如此。”
沈婳伊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说服了赤红霄。
赤红霄没想到她一个被束缚于后院的深闺妇人,对当下时局的感知居然比成天在外打打杀杀的她还要透彻。
赤红霄见沈婳伊谈论起来头头是道,心下不免对她多了一两分敬意。想来沈婳伊作为沈家外嫁的女儿,虽没能继承精绝帮帮主之位,但该懂的东西却一样没少。
她顺着她的话应承道:“夫人所言极是,那依夫人看,精绝帮在青县内开设铁匠铺会有什么用意。
我前阵子看了,在那一排铁匠铺里头,精绝帮的铺子可不小,只是那日我着急给夫人送药,并没进去详细探看。”
“我也不知道,因此才觉得不对……”沈婳伊凝眸沉思。
“这在外人眼里也许算不得奇怪,但我总觉得其中有反常,这实在不符合我大哥的作风了……”
“那夫人的意思是……要进去查看一番?”
赤红霄把药倒在碗中,神色正经地端到了沈婳伊跟前提议道:“夫人的身份敏感,若是自己前去,万一被认了出来可是麻烦事,不如交给我……”
沈婳伊冷哼一声,接过药时也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赤红霄心里的小九九:
“青刀门对精绝帮虎视眈眈许久,明里暗里不知吃了精绝帮多少买卖。自沈赵两家结盟后,青刀门和精绝帮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
我大哥突然有这样反常的举动,你作为赵万熠的手下,心里也坐不住想去为他探查一番吧。省得我大哥私下里捅出什么篓子,给青刀门惹来麻烦。”
赤红霄也没想到沈婳伊说话精那样直戳了白,一点空余都不留。她一时间尴尬无言,沈婳伊喝完药后只叹了口气对她道:
“红霄,我知道你的打算。我不通武艺,现在又正病着,身份也不方便泄露,自己前去估计只能无功而返。”
“我不管你是为了青刀门还是为了赵万熠,但红霄,我现在确实需要你帮我。等我探知完精绝帮在青县开设铁匠铺的用意后,你再回去一并交代给赵万熠如何?”
沈婳伊此番话正中赤红霄的下怀,她下意识就在她面前半跪领命道:“赤霄听候夫人差遣。”
“你又来了。”沈婳伊斜眼瞥了她一眼。她的唇边扬起一抹笑意,但面容却是冷的。
“我倒是不知道,赵万熠竟能有这样擅长御下的本领,能把你培养得这般忠心。你别到时候念头一转,完事之后忘了昨晚的话,又想把我抓回去受苦,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音色忽然委屈难过了起来。
赤红霄抬起头,就看见她拿起手绢伤神抹泪的样子。她心下慌乱,赶忙站起身解释道:
“我不会,我不会……我说的话虽不像君子一样有一言九鼎的重量,但既然我答应了夫人,就定会说到做到……”
“真的?”沈婳伊垂眸看着她,那双杏目隐泛水光。她轻咬下唇,一副可爱可怜的模样,摆明了是想同她撒娇。
她不仅要撒娇,还娇嗔着对她补充道:
“那你说的一定可要作数哦,可不能骗我。你要是骗了我,中途把我抓了回去。那我回去之后就要对赵万熠说,你在抓我回来时对我怀恨在心,不但趁机把我折腾病了,还让我吐了血……
戏文里那些坏女人折腾妻妾的手段我可都知道,小心我到时一个个使出来,看你能招架到几时。你要是又进了水牢,我捞都不捞你出来。”
大冬天里听到水牢两个字,赤红霄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忙求饶道:“夫人饶过我吧,我不敢的……”
“哼。”沈婳伊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也再不理她了。
赤红霄被这女人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脾气弄得束手无策,一个头都变作两个大。
虽然同为女子,她们应该很知晓女人的脾性,但赤红霄发现自己始终摸不透沈婳伊这种会撒娇的女人。
她一旦撒娇耍起小脾气来,她下意识居然只剩下接招求饶的份儿。哪怕是戏文中与女人打情骂俏的男子,表现得应该都不会有她窝囊。
二人商定了要去精绝帮的打铁铺里打探一番后,赤红霄就想着用老本行,夜里偷偷混进铺中先行查看,但她这个打算很快被沈婳伊制止:
“精绝帮在青县开设的铁匠铺规模既然不小的话,里头的深浅在我们不得而知的情况下,还是别冒然进去查探。省得你万一中了什么埋伏,不但会打草惊蛇,还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等我的病好些后,我们先去市集附近打探些消息,不到必要时别行此险招。武林弟子不好对付,你要是再不慎一步,像上次一样被追杀的话,我可不一定救得了你。”
沈婳伊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赤红霄也只能放弃了独自行动的念头。
自从上次在静海县知县的私宅中了毒镖后,赤红霄也有些心有余悸,对时局复杂之事多生了几分忐忑。
更何况眼下她现在还带着一个病弱的沈婳伊,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丢下沈婳伊独自一人她更不放心。
两个人只能在客栈里顺势休息了两日,等沈婳伊的病情大好之后,才一齐动身前往集市。
赤红霄心无旁骛,只想直奔铁匠铺而去,但没想到沈婳伊居然也对人潮涌动的集市感兴趣。
一到了集市,沈婳伊的脚步就仿佛被绊住了,一直在各样的小摊商铺前窜来窜去。
她把探查情报的严肃气氛给搅成了一锅稀粥,一边搅弄还一边顺势往里头加料,桂花糕、糖葫芦、糖人……
眼看着锅里的粥已被搅得乱七八糟,赤红霄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回头看着在首饰摊前啃着包子、一脸饶有兴致的沈婳伊嘟囔道:
“夫人,我们不是来干这个的……”
“可是我饿了啊,而且今早上我们也没吃饭。去铁匠铺的路上,顺带逛逛买点吃的不行吗。还是你不喜欢逛集市啊……”
沈婳伊被她一说,只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那双杏目在她无辜的表情下,此刻居然像琉璃般婉转透亮,几乎要把她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