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盘点了一下剩下的银两要往兴济县去。

青县距兴济的距离可比距静海县远了不少。沈婳伊也没有什么赶路的脚力，如果租辆马车前去，少说也要在路上耗费四五天时间。

一估算好在路上要花这些时日，沈婳伊也觉得赶路久了肯定会中途无聊，扭头就跟赤红霄说要去书铺里买些书来消遣解闷。

赤红霄知道她在青刀门的时候就喜欢看些闲书，恰好自己偶尔也会看看市井上流行的小说话本子，外出这么久确实许久未看了。两个人各自去书铺买了自己想看的书，简单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后，就租好了马车前往兴济。

驾车的马车夫一路上沉默寡言。她们去租车的时候，驾车的马夫只推说兴济县最近不太平，正闹山匪，若硬要他去必须得加钱。眼看着他张嘴开始漫天要价，沈婳伊愁着脸也谈不拢路费。

赤红霄直接当起了流氓无赖，差点就没把剑架在那马夫脖子上问候他家人。那马车夫一看赤红霄是武林子弟，惯是不好惹的，只能老老实实地按原价把她们送去兴济，因此一路都拉着张脸满是苦色。

这一路果然是无聊乏味，沿路的景致也单调。赤红霄和沈婳伊只能在马车内各自看起了书。赤红霄撇了一眼沈婳伊买的那些书目，居然是诗词和《左传》那一类的天书。

赤红霄没上过什么学，也就粗浅能认字而已，看着沈婳伊抱着那些天书都能啃得津津有味，简直觉得她是个怪物。

她跟着沈婳伊去书铺里的时候，扮着男装张嘴只是说给自家夫人买些流行的话本子，那老板立马就在她手里塞了好几本，打着包票说这些书是市井上的妇女都爱看的。

立朝这百年来都是太平天下，少有战乱，社会一旦安定，这市井上市民爱看的小说话本子便随着制书业的发展迅速繁荣了起来，并且种类繁多，题材多样。

赤红霄看书从来没什么特殊要求，基本就是现在的妇女爱看什么，她就跟着看什么，看多了基本也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浪漫事，倒也是好玩。

这几年妇女们爱看的情爱话本估计是写多了浓情蜜意，已经让人觉得腻烦了，现在便也流行起了各种爱而不得的伤情事。

赤红霄翻开其中一本，只见里头写的是皇朝里各皇子争权夺势的事。这话本子里的皇朝也不指当朝，基本都是随意胡诌的，写得也无需多真切多符合规矩，反正也只是让妇女们看看里头的情爱罢了。

赤红霄只看到这写书人写到，这话本子里的女主自小是个孤儿，被丢弃于野外，时间长了居然神奇地活了下来，能与狼虎为伴，被途经而过的三皇子萧玉成觉得她是个习武的人才，便擅自绑在了身边。

这书里的三皇子的长相跟市面上流行的情爱话本一样，描写得都大差不差，总是俊朗的好模样。这三皇子把这抓来的小狼孩取名叫玄衣，当做鹰犬培养在身边。

再其后就是争权夺势，东宫之位易主，三皇子本给立下汗马功劳的玄衣许诺之后定不负她，结果扭头就娶了原太子妃清莲。

直到这时那可怜的玄衣才知道清莲是三皇子心头如月光一般皎洁的存在，他们自幼相识，他本就对她情根深种，如今权势在手，居然也顾不得许多。玄衣就算为他出生入死，他也要抛弃对玄衣的承诺，去娶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的清莲。

赤红霄读到这里倒抽了口凉气，只开始替那书里的玄衣觉得心头惨然。但只见那写书人更是心狠，那三皇子娶了清莲后，玄衣的苦日子才刚开了一个头。

那清莲刚嫁进来没多久后，见三皇子不过就是去玄衣宫里待了几日，就邀玄衣到御花园去。

赤红霄看到此处心里也觉得不妙，这话本子里头，后院里的女人要见面谋害对方，总是绕不开这后花园，这后花园里似乎只要有女人聚在一起就准没好事。

她猜的果然没差，玄衣去了御花园后。那娇弱的清莲就自己打肿了自己的脸往水池子里跳，她旁边的宫女也扯着嗓子大喊都是玄衣所为。

三皇子见美人受伤，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就把那玄衣丢进了牢里。清莲恨她不过，甚至派人买通了狱卒，要在牢里折磨她。

看着这书里的玄衣凄惨受苦的模样，赤红霄沉浸在书里一阵难受。只见这件事情翻篇之后，清莲借着好心看望的名义过来探望玄衣，她恶狠狠地对已经无法下床的玄衣放话：

“玄衣，你拿什么跟我斗。我是侯门嫡女，我的模样、门第，哪一样都远高过你，你算什么东西。我跟太子殿下年少相识，他慕我许久，他最爱的是我，你不过就是他多年来养在身边的一条狗！

你拿什么要从我身边抢走殿下，你以为他相信你？在乎你？”

“阿嚏！”

赤红霄正看得入迷的时候，在车窗旁的沈婳伊就正好被突如起来的冷风一吹，打了一个喷嚏。赤红霄对着书，又对着沈婳伊，眼睛在其间往返了几次，心里冒出了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怎么这么像……

她抽起了凉气。年少相识、又是花容月貌的侯门贵女、又是那后花园、又是那身份卑贱怯弱的玄衣，赤红霄想到这里心里居然怕了起来。

“红霄，我冷……”

沈婳伊缩着身子仿佛在对她撒娇，赤红霄抽回神来，拿过了一旁的冬衣盖在沈婳伊身上。沈婳伊挨在她旁边，不自觉地就想枕着她的肩膀。赤红霄身子抖了一下，居然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她。

她不经意间躲闪的动作让沈婳伊很是迷惑，只能披好冬衣继续靠在窗边，两个人相对无言。

赤红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的心思好像被吸引到了书里，想看看那书里的玄衣到底会吃怎样的苦。书写到这后面就开始越发惨然起来，玄衣和清莲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三皇子对于清莲的偏爱，对于玄衣的不信任。

玄衣就仿佛是来这书里受苦的一样，身心都随着一次次的伤害千疮百孔，无法言说。

赤红霄看得心里难受，当天晚上就做起了噩梦。她梦见那书里的人物，那容貌美丽却心思恶毒的清莲居然在她梦里变成了沈婳伊的模样。沈婳伊在梦中的暗夜里神情冰冷，一脸阴森凶狠地看着她，口中对她嘶吼着：

“赤红霄，你拿什么跟我斗，你拿什么跟我比。赵万熠他爱的是我，他爱的是我！”

赤红霄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过来，已经吓得满头都是冷汗。她扭过头，看着马车内在她身旁已经熟睡了的沈婳伊。寒冬郊外的夜晚，马车内又无法生炭火，自是冷得渗人。沈婳伊身子弱，估计是经不住寒，不自觉地就挨在她身边想要取暖。

冷风呼啸，沈婳伊正因为寒冷而蜷缩着身子，在她身边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若是平常，赤红霄见到她这般的样子只会觉得心中动容，只想给她披好衣服，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取暖。

但今夜她噩梦刚醒，黑夜里的沈婳伊似乎再也不可亲可爱了。她姣好的面容下，娇小的身躯里也许藏着一头能撕咬她的恶兽，这匹恶兽只要仗着男人的宠爱和自己尊贵的身份就能欺压她，撕碎她。

如果沈婳伊放纵自己恶毒的心思欺压她，她只会毫无还手之力。她根本不会对赵万熠哭着喊着让他相信自己，因为她知道凡事都不需要她解释，只要沈婳伊在她身边受了伤，她立马就会被丢进水牢里。

他转头就能因为这个女人，忘记他说的再也不会送她去水牢里的那句话。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赤红霄简直是心有余悸，在被噩梦惊醒后仍在被恐惧纠缠。她扭头看着沈婳伊，一瞬间居然觉得她如此陌生。

赤红霄万万没想到，在她心里那样可爱可亲、犹如小白兔一般单纯的沈婳伊，她在这一刻居然会怕她，居然能觉得她可怖，居然会觉得她不可接近。

她一点靠近沈婳伊的心思都没有了，只一个人转过了身去，整理着自己害怕凌乱的心情，再度睡去。

两个人在去兴济的路上一直没怎么说话，赤红霄继续看着她手里的那本书。在即将要靠近兴济县时，正无聊地盯着窗外风景的沈婳伊突然捂着小腹抽搐了起来，她倒在马车里脸色煞白，整张脸都痛苦得拧在了一起。

“夫人！你怎么了夫人！”赤红霄被吓了一跳，赶忙丢下书靠近她。

“我……我估计是今天来月事了，好疼……”沈婳伊捂着小腹在马车里难受得低吟起来，额间冷汗直冒。

女儿家每个月最麻烦的不过就是月事，有的女人来了之后也没什么异样，有的女人来了却能疼得死去活来。赤红霄看到沈婳伊这样，忙催促着那马车夫加快速度。

荒郊野外要是没有合适的地方让她休息，赤红霄都怕沈婳伊能在这剧烈的痛苦中整个人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