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后,江辞发现院子周围多了几个可疑人,他回报上去,柳溪亭派人查探,认出是康家的人。猜测他们要对梅映雪不利,提醒他警醒着,晚上在梅家设伏。
胡家的两个儿子关在大牢里,柳溪亭私下里去盘问,除了知晓梅映雪在胡家的事,还意外有所得。
据胡家二郎胡青原所说,两年前的一个诗会上,胡月娘偷偷扮成小郎子,闹着跟兄长一起去。偶然被康秉成发现女儿身,康秉成就对她动了心思。
康秉成浮名在外,胡月娘怎能愿意?郑氏也心疼女儿,但也不敢直接回绝康秉成。一家人商议半天,最后胡月娘出主意,把梅映雪推出来。
胡月娘平时不服气别人夸梅映雪更美貌,但是出了事,倒是知道推她出来挡灾。
梅映雪有孝在身,闭门而居,很少有人见过。胡月娘借口去寺里祈福,好说歹说把梅映雪也拉去了。
康秉成知道胡月娘的行踪,特意去寺里堵她,故此见到了梅映雪,惊为天人。自那之后,便改为纠缠梅映雪,放过了胡月娘。
梅映雪听完江辞的话恍然顿悟,难怪向来不喜欢自己的胡月娘,会坚持要她一起去寺庙,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那时她有孝在身,除了深居简出,让康秉成没有机会,他或许也不想在她守孝时惹出麻烦,因此多是纠缠,不曾有过分的举动。
江辞说道:“既然事情起因是胡月娘,了结也该在她。况且郑氏不止一次出卖你,我哥岂能不替你出气?正好让郑氏也尝尝被算计的滋味。”
梅映雪心下感慨,不免又生出疑惑,“康家的仆役,怎么会帮你们说出胡月娘的名字?”
“这个简单。”江辞笑道,“他们来的时候,以为我被薰倒了,并不知道早有埋伏。大家出手也利落,他们一直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总之给他留了口气,还装作说漏嘴报出胡月娘的名字,他可不就念着胡月娘的名字咽气。”
梅映雪点点头,佩服道:“所以康秉成手中握的衣料,也是你们做的。”
“雕虫小技罢了。”江辞莞尔一笑,“除了衣料,凶器也给他们准备好了,孙执事去拿人,必定人脏并获,不容她们抵赖。”
提到凶器,梅映雪立刻想到柳溪亭收在蹀躞带上的匕首,他当说不能给她,以后就明白了,原来是用在此处。
他有翻云覆雨的能耐,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想保一个人,可以算无遗策令她安然无恙;若他想要对付一个人,亦可颠倒黑白令对方完全无力招架。
自己认识这样的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若没有他一再的逼迫,她对柳溪亭的几番相助必定感激涕零,可是想到要付出的代价,她又心存不甘。
她遇到了柳溪亭,犹如飞鸟困入笼中,根本没有给她任何选择,只能莺声婉转哄主人开心。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若是违逆他的下场,必定被算计的渣子都不剩。
无声地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听见凝雨激动地说道:“我真是头一回打人,到现在心里还怦怦跳地厉害,手都是抖的,不信你看。”
凝雨伸出双手给他们两个看,两只白生生的手臂确实尚在发抖,江辞鼓励道:“小娘子头一回打人不含糊,若不是场合不对,在下一定会给你鼓掌叫好的。”
凝雨被夸得眼睛亮晶晶的,也忍不住后怕,“多亏了有小官人你撑腰,要不然,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上手,我当时真怕他们一起上,吃亏的就是我了。”
江辞笑眯眯地说道:“他们不敢。钱执事是康家的人,只要我哥没和康通判翻脸,我在这站着,他们就不敢随意动手。即使真打起来,在下好歹也有些功夫傍身,总不能让你们两位小娘子吃了亏。下次你见了郑氏,想打就打,在下给你撑腰!”
凝雨听了很高兴,“有您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待会儿奴婢去买些好酒好菜,午食张罗丰富些,权作感谢!”
江辞摆手,“小娘子客气了,菜可以,酒就算了,在下不饮酒。”说着,他瞧了一眼梅映雪,“这帮晦气东西来闹了一场,想必梅小娘子也乏了,你先扶她回房休息吧。”
主仆两个回到房里,凝雨低低地说道:“小娘子放宽心,待会儿奴婢出去买菜,顺道再去一趟衙门取凭由、张罗车马。”
梅映雪拉着她的手在床榻边坐下,也低下声音道,“有劳你了。好凝雨,若不是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娘子说哪里话?奴婢这条命是大娘子留下的,这些年小娘子如何对奴婢,奴婢都记在心里,必定会忠心追随。”凝雨往门窗上看了看,凑到她身边将声音压得更低,“奴婢看出来了,皇城司的人都不是好惹的。别看柳煞神这会儿替你收拾郑大娘子他们挺痛快,将来若是喜新厌旧,厌弃小娘子你,只怕下手更狠。男人么,都是图一时新鲜,翻脸比翻书还快,没几个长情的。小娘子脑筋清楚,及早抽身是对的。”
梅映雪大受感动,眼睛湿润,“凝雨……”
“小娘子不必说,奴婢都明白。”凝雨眼眶里也含着泪,“咱们多年的情分,说句僭越地话,奴婢一直把你当姐姐,断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火坑。奴婢,必定不负小娘子之托!”
凝雨借着去买菜出门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四万贯钱的事,郑氏不把钱送来,梅映雪的心不安。
等到日头偏西郑氏还没来,梅映雪有些沉不住气,往院子里看了好几回。
后来,她让凝雨听着门上动静,自己去父亲生前用的书房里等着,为了静心,随手取了一本前朝的典籍翻看。
淡淡墨香里,转眼天黑下来,燃上蜡烛,又看了片刻,光线转暗,眼睛不适,将书卷放下。
看来得去催一催郑氏了,梅映雪收起书卷,理理衣衫,往外走。
院子里已经彻底黑下来,弦月疏星的夜晚,格外寒冷。
梅映雪听到有窸窣的脚步声,又看到有灯笼照着几个身影,停下脚步,等他们走近。
“小娘子怎么出来了?”凝雨挑灯快走两步迎上来,关切道,“快回屋吧,外边冷。郑大娘子来了。”
梅映雪已经认出,后边的两个身影是郑氏和她的贴身嬷嬷。她留意到,郑氏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木匣子,猜到那里边装的东西,她的心才放下。
郑氏走近,梅映看到她除了脸上的伤未愈,又多出几分憔悴。
白天见面时,郑氏一见她就说康秉成的事,她没顾上打量,现在才发现,郑氏身上的衣衫都是旧的,连氅衣都不是惯常穿的雪灰色缂丝绣团菊纹羊皮裘衣,换成一件素色暗纹织绵氅衣。
首饰只有两根素银扁簪。
郑氏看她一眼,眼神复杂,终归还是低声下气道:“小娘子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梅映雪点点头,侧身比手,“大娘子请进,咱们屋里说。”
梅映雪落后两步,低声问凝雨,“可曾看见江小官人?”
凝雨道:“这会没看见,黑灯瞎火的天又冷,八成在房里暖和呢!”
“你熄了灯,在门口听着动静,若是江小官人来,知会我一声。”
凝雨守在门外,郑氏也让自己带来的嬷嬷等在外边,书房里只有她和梅映雪。
地心里点着炭火盆,暖意融融。梅映雪进去先伸手在火盆上烤着,搓手望着郑氏,淡漠地问道:“东西带够了?”
白日里已经翻了脸,现在连客套话都可以省了。
郑氏把怀里的匣子,更紧地捂了捂,语气坚定道:“东西我带了,但我要见柳指挥使,当面奉送!”
郑氏要面见柳溪亭,四万贯钱就拆穿了。
梅映雪不急,低眉一笑,嗓音清冷道:“大娘子这话说得糊涂,这些钱是我梅家的家产换来的,凭什么让你拿着,当面奉送?”
郑氏索性把话说开,“不是我小心眼儿。把你送给柳指挥使,到底是得罪了你,你心存怨恨,已经报复了我一个女儿。我胡家能借到、求到的,都在这里边,你若把钱昧下,我可再也筹不出更多了。关系身家性命的东西,我还是当面交给柳指挥使才踏实。”
梅映雪柳眉微蹙,清冷的嗓音像渗进冰水,斥责道:“大娘子可真是无耻!赖我梅家的家产,还指望我把你引见给柳溪亭不成?慢说这些钱我已经答应了给柳指挥使,我就算扣下不给,也是天经地义,轮得到你小心眼儿?”
郑氏像是等着她最后一句话,抱着匣子立刻退开两步,戒备地提高声音道:“好哇!你果然是要扣下这笔钱?你要拿,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梅映雪被她气笑了,手已经烤得回温,当下搓着手道:“那我们不妨走着瞧!你现在不把我要的东西放下,明日要备的棺材,可不止三口。”她抬眼睨郑氏,“除了二娘,你还有一个女儿,若是胡家犯了事,你说她会是卖为奴婢,还是卖做娼妓?”
她提到胡家大娘,郑氏面色怆然,抱匣子的手指因为用力,绷得紧紧地,“你非要把事情做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