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淼拒绝了洛兰谛递过来的热食,回想开幕礼上,异化的明中堂玄修一股脑冲向肖长悦,从中缘由,肖长悦本人是否知情,他无从确认。现下各玄门人人自危,这个九朝门初出茅庐的玄修当真与众不同,还敢四处乱跑。
恰时,陆辰淼手里的禀苍镜闪过一层波浪,画面切换,展现出一个少年,身着红衣。画面中远远能看见一座楼阁,阁顶有威严肃穆的龙首,是界吟最好辨认的建筑之一。
“天译峰天译阁!”洛兰谛瞥见镜中景象:“这是….九朝门的肖公子?他怎么跑天译峰去了。”
那里不是随便闹着玩的地方,陆辰淼转念一想,兴许肖长悦有什么前所未有的重大发现,才敢冒然踏足天译峰。否则一个刚出山的玄修,比谁都怕惹祸上身,影响未来的玄途。
难不成他肖长悦偏是头不怕虎的初生牛犊?
约莫半柱香前,肖长悦追上天译峰,已经不见血气踪影。四下里只有圆月照明,草木萋萋,透过几层杂乱树影,能看到露出一半的天译阁。处在这样异常寂静的环境里,难免令他神经紧绷。
宋溪手里握两根稀烂的箔匙,在原地张望一周,很快找到不远处一筹莫展的肖长悦。
“你发现了什么?”宋溪快步到肖长悦身后,刚站定就开口问。
这阵问话突如其来,肖长悦猛然转身,险些就要把玄力打出去了,看到是名叫宋溪的映雪堂少堂主,又及时收住:
“你怎么跟来了?那个袁哲怎么样了,找到狗娘养的畜牲了吗?”
“方才多谢,是我没管教好堂下弟子,肖公子见谅。”宋溪以为肖长悦会因为袁哲的举动迁怒他,从而心存芥蒂,心中有些许忐忑。
肖长悦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好歹还算半个知情者,听宋溪一席话,都替她感到憋屈:“这与你何干,他们自己不做人,还要怪人做的不好,无可救药,怕是废了。”
宋溪松了口气,望了肖长悦片刻,记忆里,好像是第一次有人义愤填膺地为自己说话。
有一点袁哲说得倒对,她确实是个无能的少堂主。生来不像陆辰淼和柳云绻那般天资过人,就算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依旧波澜不惊、起色甚微。
饶是如此,她偏偏戴着少堂主的冠冕。在堂主眼里,她并不是最称心如意的人选;同门眼中,不过是不及自己的手下败将;她自己对少堂主之位,更没有多大兴趣。
宋溪把箔匙递到肖长悦面前:“你跟城里的技艺人熟,帮我看看这个。”
宋溪言语直白,没有一丝委婉,肖长悦倒也不在意,只是他瞧见那已经不成样子的箔匙,顿然心生不快。看似简单的箔棍,一根就能耗上姜叔几个时辰的功夫,他时常为了赶工需要熬夜,这些年熬的愈加面黄。
肖长悦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心性还有些稚气,看不得姜叔的心血被如此糟贱,语气有些不好:“我们很熟吗?”
谁知宋溪面不改色,头头是道:“彼此知道尊姓大名,开幕礼上同仇敌忾过,你帮过我,难道还不算熟吗?”
肖长悦怔然,面露古怪,一时脑子卡壳脱口而出:“照你逻辑所言我跟陆月仙不得….!”他忽然放低音量,小声嘀咕着:“我跟陆月仙不得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程度了。”
宋溪:“你在说什么?”
肖长悦若无其事:“哦,没什么。”
他没再跟宋溪继续说话,走到一旁草丛里翻找起来,活像觅食的小兽,但翻遍了,都没找到那抹血气。
“奇怪,明明看见往这里逃了,怎么没有。”肖长悦有些烦躁地捏捏耳垂,有种想把草丛拦腰撕开找的冲动。
宋溪并不知道肖长悦为什么跑到天译阁来,她是一路追到这的,不明白肖长悦在找什么,也无从上前帮忙。
肖长悦突然想到什么,起身问宋溪:”这个东西,真是在箔匙里面找到的?”他举起半片黑花瓣,比刚拿到时蔫了不少。
“嗯,”宋溪点首:“我亲眼看见袁哲带人毁了箔匙取出来的。但不是每根里面都有。”
线索与蹊跷过多,还零碎的很,扑朔迷离,无从串联。
肖长悦抬手揉捏耳垂,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似是这样,脑子就能转的快些。
“你听说过苍临榭道夜半密客的传闻吗?”肖长悦问。
宋溪目神一亮,点点头:“所以昨日才会冒昧向那技艺人买箔匙。”
肖长悦想起一处细节,宋溪那时把“奇闻异事”四字说的相对重些,原来不打算卖箔匙的姜坚,后来直接把箔匙送给她了。
肖长悦不想的,但这不得不令他怀疑姜坚对箔匙一事知情。
好巧不巧,宋溪下一句话就是:“你那个姜叔,绝对和此事脱不开干系。”
肖长悦不可置否:“所谓的密客,我前天夜里见到了,当时陆少主也在,我们二人合力跟他过了几招,他当时不敢动用玄力,怕城中降魔眼发现,想必就是森罗余孽。他们修为远在我们之上,不是省油的灯,最后被他逃掉了。”
宋溪惊讶:“那你可知他的目的?”
肖长悦思索片刻,看向天译阁:“那晚他手上有十来根箔匙,每根里面都有这种花瓣。通过燃烧,花瓣里的血气就会飘出来,我亲眼看着他们飞来了圣山。除了天译阁,我想不出他们此次来犯的其他目的。”
“那对于粉砯,你知道多少。开幕礼上,那些明中堂玄修,为何只朝你一人进攻?”宋溪追问。
“因为我身上,也有跟他们手里一样,注了血气的粉砯。”肖长悦看着宋溪越皱越紧的眉:“我也是几个时辰前才知道。我手里的两颗粉砯,是姜叔的看客丢在他钱篓里的。那个人浑身黑袍裹的严实,我看不见面容,但看身形,跟榭道上的不是同一个。”
宋溪看着肖长悦在地上用树枝笔画:“照这么说,血粉砯和箔匙抖出现在姜坚身上,两件事一定有联系,姜坚就是关键所在,还有明中堂,一定还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辰淼到达天译峰上,远远就见不远处一蹲一站的两人。
他把玄气凝聚耳廓,那边的声音就算顺着微风传来,他也能清晰听到。
肖长悦依然蹲在地上,闻言在比比划划的泥沙地上又添了几笔:“他很蠢,但凡有脑子的,都听得出他在撒谎。这般数目的粉砯,光保存就要耗费大量资源,要真是他那些弟子私下炼化,明中堂早就能跻身七大宗门之首了吧。”
宋溪很喜欢肖长悦说话的语气和风格,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他身形纤长,但不瘦如竹竿,恰到好处。五官十分精致俊俏,皎白月盘没有云朵遮掩,光照在他脸上,修饰得面容如细细雕琢的玉,瞧着赏心悦目。
如果把陆辰淼比作月仙,那肖长悦就好比鲜活俏趣的兔儿仙。
此时肖长悦干脆席地而坐,手掌撑着地舒展筋骨,不出一会,掌心传来滚烫触感。
宋溪看出肖长悦的不自在:“怎么了?”
肖长悦没有回话,扭头去看手摁的地方,砂石地上,有块不及巴掌大的模糊印记,纹路古怪,还散发着微弱玄气。
肖长悦一笔一划用手指在地上临摹出来,对他来说显而易见,就是个阵子印,但是是比较复杂的阵子印。
这里不是天译阁结界的范围,此阵子自然就不是组成结界的阵子之一,那是从哪儿来的?
宋溪凑近看:“这是什么?阵子印?”她虽不通玄阵,但阵子印是何模样还是知晓的。
“对,”肖长悦面色难得凝重:“所以这里除了保护天译阁的结界,可能还有另一座玄阵。宋姑娘,你不觉得,从刚才到现在,天译阁都静的过于出奇吗?它就像挂在那的一幅画,乍看没什么不对,但仔细感受,就觉得比周围的景象虚假空洞。”
他的猜测不无道理,此时的天译阁结界已经完全被血气侵染,不堪重负,挣扎在支离破碎的边缘。
结界内外动荡不安,成恒跟着一众师兄冲到阁外,就见天地俱成血红。上空盘旋着大片血云,层层叠叠,仿佛漩涡,中心有一漆黑的空洞,深不见底。
成恒怔怔望着,像在跟深渊的魔神无声对视。他有种感觉,要是对视久了保不齐会被摄走魂魄。
他怵地立即收回视线。其他天译卫已经井然有序地列阵,他才来几年,修为不到大修,师兄们原本是想让他呆在阁中别动的。可成恒看见不远处森然立着一人,红衣,是肖长悦。
怎么会是他?成恒错愕不止,心惊肉跳。
血云逐渐压低,天译卫们或多或少感觉胸闷气短。
黑暗中的人影微低头首,额前发缕飘荡,漫天血云摄下红光,把他五官衬得深邃诡异。然后,成恒看见肖长悦这具单薄纤长的少年身形缓缓膨胀、放大、增高,变得健硕硬朗,光滑细腻的脸颊上延生开一道狰狞长疤,触目惊心。
不对,那不是肖长悦!
“阿恒,结界已破,天译阁这般动静,不可能没人察觉,或许魔孽还做了另一层手脚,外面的人感知不到这里的情况!”一天译卫朝成恒喊声功夫,鬼影已经点地而冲,直逼列好阵的天译卫袭来。
成恒见状,闪身阻挡在列阵的天译卫面前,抄起脚下一块石板,食指一点,平平无奇的石板立刻通身成金。
鬼影一拳轰在金板上,爆破开的邪血玄流足足把两人淹没。只听耳边一声清脆“咔”响,金板破碎,余下的玄力尽数砸在成恒胸口,肋骨断了几根,猛吐一口鲜血后,身体不受控制向后飞去。
肖长悦和宋溪压根不知道此时天译阁已经危在旦夕。他们光看地上这枚阵子印也看不出什么,肖长悦决定在这周围转转,看看能不能有别的发现。
宋溪寻思自己不懂玄阵,跟了也是白去,就道了声小心,然后继续对着肖长悦画的推敲图反复琢磨,以防遗漏细节。
待肖长悦身影消失在夜幕里,陆辰淼才迈上前去,在宋溪面前站定。
宋溪感觉上方的光线被遮挡,有片阴影轮廓,抬眼看见一双露在衣摆外的白靴,顺着向上望,是一身青蓝门服。
陆辰淼没低头和宋溪对视,他目视前方,看着肖长悦刚离去的方向。
“清芷殿陆少主?”宋溪纳闷,又不知该问什么,对方也暂且没理会她。
陆辰淼只是轻轻点头,没看她:“你们在这做什么?”
今晚是清芷殿负责巡防,他并非担心肖长悦和宋溪会遇到什么危险,只是在履行职责。
听着陆辰淼严肃的语气,不禁令宋溪想起私塾里刻板的教书先生。
“陆少主何时来的?若是疑心我在此行不轨之事,尽管查验。我大可铺开台面,绝不有所隐瞒。”宋溪走到他面前,坦坦荡荡说。
陆辰淼:“我几炷香之前就在这了,但凡你们在此行了不轨之事,现在在这的就不是我,而是岑大长老。”
陆辰淼看着地上的推敲图,不言一字,然后拿起手里水镜,寻找肖长悦的踪迹。
肖长悦掌间浮着一团火苗,天译峰地势极高,没有参天的植被,视野开阔,观察起来倒是十分方便。他绕天译阁转了一周,不放过没处可疑的点,不过都是虚惊一场,最后终于在天译阁另一头发现了另一枚阵子印。
他眺望起点的方向,和他目前所处之处连成一条直线,既如此,就能估摸不明阵法的范围。
此时阵法之内,血云不断扩张,已然占据整片天译阁上空。不单阵法外的人察觉不到,阵法内的禀苍也叫魔孽动了手脚,无法察觉任何异动。
暴风眼中心,血云聚集数月以来无数怨气和血气,云眼深不见底,仿佛在酝酿尤其强大的力量,地面映着血色,暴虐的咆哮使之不断震颤。
石砖仿佛浪涛起伏不动,成恒好不容易才强忍剧痛,站起身来。天译卫们发动天译阁的护阵需要时间,他要做的就是帮师兄们拖延时间,并趁机利用金鸽传讯出去。
他视线锁定不远处的金鸽,连滚带爬直奔过去,洒落一路血迹。只是这样的速度,绝对快不过鬼影追赶,才没跑出去几步,鬼魅般的黑影贴着地面匍匐到他身侧。瞳孔中,虚影似的鬼爪直抓他门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