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溯源,就是那个借打赏之由,趁着人潮人涌,把东西丢在姜叔钱篓子里的人。徐堂主或许真对粉砯的问题不知情,但明中堂那批粉砯的来由他一定是知晓,所以就有一种可能,给徐堂主粉砯的和打赏姜坚粉砯的人出自一伙。
只是何人如此胆大,粉砯是年年要上贡圣山的宝物,除各大玄门能分到一小部分外,不得私藏,若有发现必遭神罚。谁会有如此数量的粉砯,给到明中堂手里。
根据目前的线索,肖长悦只能想到那么多。他干脆先把这些想法收在心里,抽来一张灵纸,用灵墨在纸上书写起来。眼下局势莫测,都蔓到界吟山上来了,就怕有人打天译阁的主意,还是先传信叫成恒防备些才是。
待灵墨一干,肖长悦把纸叠齐,塞到同样用灵纸做成的信封里,把信夹在手边金鸽的喙里。金鸽随他心意而动,信在喙缝间散成一缕玄气,流进金鸽身体里头。
此物也是肖府锻造的玄器,用于传信,个头不大,方便携带,已经在整个苍境上下普及。
天译阁庭院里的金鸽发光时,成恒还双臂托脑袋,躺在地上打哈哈,金鸽刺目的光亮晃得他一个激灵。
他见金鸽喙上,流出一缕玄器,凝成了一封信。
他立即起身,取下信拆开看,那字迹他一瞧便知,带着股潇洒劲,却异常好看。只是信上内容却让他瞬间凝重。这段时间他就时常见岑杞仙往天译阁跑,原本没有多想,直至肖长悦送来的这封信上,叙述了今日界吟大会发生的事,才隐隐感到不祥。
他依稀记得,距离上次大动荡不过才十几年光景,那会他还在襁褓中。那场大战殒落了大批玄门和能谋善战的玄修,包括苍临旧四氏柳氏,就是在那时一夜颠覆。苍境这些年来快速填补破败,休养生息,到现在都没完全缓过劲来。
成恒阅完信,用玄力把它烧了,恰时不远处,天译阁周围的结界壁上传来敲击声,他看过去,外面有道颀长身影,正在用骨节清晰的手叩打结界。
成恒心生警戒,缓步上前查看,看清那人脸后,脸上瞬间溢出久别重逢的喜悦。
“肖兄大驾光临,成某有失远迎。”成恒故意做出礼数周全那套。
壁外的人眉一挑:“收起你肉麻的样子,你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
他们有五载没见面了,书信往来也少。
天译阁守备森严,时刻不得松懈,常年守在结界里不与外界打交道。除岑杞仙外,不能与胖人有过多联络,为的是让天译阁守卫远离过多杂念牵绊,一心专为死守天译阁而生。
肖长悦也是怕影响成恒,一年也就寄一包离遥梅,再带一封问候信给他。
成恒收敛那副肉麻样子,上下大量肖长悦,对方说话的语气真是一丝没变,样貌身形倒是变化巨大:
“你以前就常被夸是好皮囊胚子,现在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就算没在圣山混了,在九朝门还是能风生水起。只可惜了,今载界吟大会生出如此变故,害的你错失大展身手的机会。”
壁外肖长悦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稍皱,但及时收住了,为掩饰方才那一瞬不自然,他笑着说道:
“眼下圣山不太平,我那还有余心去想如何在众人面前大展身手的事。怕你压力太大,我特意带了几包桃花糖,你还能跟你那些守卫师兄们分着吃。”
成恒想不到的是,此刻肖长悦并没有离开九朝门休宿院,给成恒捎过信后,他就又开始仔细研究手里两颗粉砯。
他真的很好奇,里面究竟藏匿了什么东西,越想越在心尖泛痒,好奇心这东西,他自小就难以压制。于是在心中暗自决定试着炼动它们。那些明中堂弟子是将其整个炼化后出现的问题,那他只炼不化,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于是随意挑选一颗,摆在案上,先在自己周身布置个驱邪阵以免万一。
阵法一成,他就把粉砯捧在手里,催动玄力,灼灼燃烧着石身。他是火属玄性,手掌周围的玄气把空气烫的扭曲,粉砯在手里迅速融化,蒸成一股雾气。
他根本没花多少力气,难怪明中堂玄修能一次性咬碎这么多颗。粉雾是石壳所化,真正为玄修炼化的东西,是石壳中储存的玄气。精纯的玄气里面,果然裹挟着异常的东西。
如他猜测,那蜷缩在精纯玄气里的不明物,就是导致明中堂弟子狂化的直接因素。
那物眼看像一滴发黑血水,肖长悦赶紧从旁边屉子里,拿出一只存灵瓶。
正当他要把这抹异物放入瓶中,指尖怵然刺痛,像有针尖扎破皮肉,冒出一粒豆大鲜血。紧接着那玄气团竟无视驱邪阵,以指上鲜血为媒介,争先恐后钻进肖长悦手指中!
然后肖长悦就见指尖的破口迅速愈合,怔神一瞬。好在他反应很快,立即用另一只手压住手腕经脉,要把那缕不速之客驱赶出去。奇怪的是,他找不到任何着力点,甚至感受不到刚钻进去的那缕气。
仿佛石沉大海,再无回响。他以为没事了,却猝然头晕目眩,心脏骤紧,心跳不住加快。有股血腥在鼻腔漫开,下一刻,仿佛有只无形手爪,要把心脏捏碎。
一口鲜血洒在桌案边缘,肖长悦以为自己真要变异了,好在还能回过神来,回过神后,耳边只有自己劫后余生的大口喘气。
谢天谢地,身体容貌还是原来的样子。剧痛与窒息彻底平息下去。他立即并拢双指按住脉搏,探测体内玄流,已经没有任何异常。
惊魂未定之余,他只想出去透口气。
天还没有泛白,映雪堂休宿院已经哄闹将近半宿。由于位置在峰顶相较偏僻的地方,比邻的休宿院又少,山间空茫,根本没人听见这边家翻宅乱的聒噪。
肖长悦好不容易避开巡逻的圣山弟子,一路若有所思,无意间过路映雪堂的休宿院。山岩背面绕过来的冻风跟他拥个满怀,身侧的植被花草,都迎风结出一层薄霜。
他这是误闯了广寒仙境么?肖长悦心道,险些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转念一想,那头是映雪堂休宿院的方向,仔细听,似乎还有嘈杂争吵传来。
将近凌晨,映雪堂的人不好好休息,是在做什么?
肖长悦决定还是过去看看,他绕道映雪堂休宿院后头,轻松翻上一颗树,躺在枝杈间,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映雪堂休宿院里发生的一切。
这场争端的中心,就是昨日在山下,遇到的那名映雪堂女修。令人疑惑的是,有十数名映雪堂弟子,都对着她一人发动攻势。
她挡不住五六人协力合击,被玄气推到休宿院另一头,抵住身后巨石,才堪堪站定。玄波从她吹起的发丝边劈过,割破宋溪多处衣摆,还削落几块石碎。
带头惹事的人叫袁哲,是映雪堂唯一来参会的男弟子,他大摇大摆走近宋溪,脸上满是居高临下的猖獗:“真想不到宋师姐,看着比谁都清高,背地里竟做这些勾结魔孽的勾当!”
几根箔匙经过撕扯,破烂不堪,稀里哗啦丢在宋溪眼前,箔碎在月光下闪着光亮,已经乱糟糟的不像样了。
袁哲把一片黑中带血色的花瓣撮在手上:“难怪今天把我一个人拦在休宿院,不让我去参加开幕礼,看在你是少堂主我便听你的了,原来是做贼心虚,怕我在会礼上发现你干的阴损事!”
宋溪挂了数道彩,还是面露嘲讽,看的袁哲眼皮直跳。
她的冰鞭可以化成冰剑,撑着站直身,嘴角一哂:“袁哲,你在映雪堂招摇惯了,到哪都分不清自我。这里是界吟圣山,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象牙塔!”
“这话我同样奉还给你!”袁哲厉声打断,用力推倒刚站稳的宋溪,看她趔趄地撞在后面巨石上:“别以为这还是在映雪堂,堂主人前总要护着你。不过堂中上下人尽皆知,堂主哪次不是把你这个不成器的少堂主抽的皮开肉绽,你还不得反抗,还不如在我们手里多挨几下。宋溪,你知道大家背地里都怎么议论你吗,说你天资愚拙,入初修这么多年,连个刚入堂的小初修都能伤到你。你想练就寒天双境,可你连株树苗都冻不死。少堂主,永远只能让人踩在脚底下的少堂主,真是我听过最有意思的笑话。”
“我就算不做少堂主,也轮不到你来做。”宋溪早对这些冷嘲热讽不屑一顾,撑直身体,至少现在她还是少堂主,就不能忍气吞声,让人蹬鼻子上脸。
旁边有个块沉不住气的女弟子开口:“袁师兄,还跟这奸人废什么话,狗急了会跳墙,万一她又在暗中使邪咒,就怕我们会成为第二个明中堂啊!”
袁哲心想在理,命两个弟子擒住宋溪,强行夺下她紧攥手里的冰剑:?“光顾着聊天了,差点忘记咱们少堂主,现在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见宋溪似乎已经无力反抗,附身把花瓣凑到她眼前,挑衅似的摇晃。谁知这时,不知哪里飞来一团火苗,直奔花瓣,在宋溪眼前,袁哲眼皮底下,烧没了一半花瓣。
袁哲顷刻呆住,宋溪反应迅速,盯向火团飞来的方向——那里有几簇长在山壁上的树木,较高的一棵枝干粗壮,丛中隐约有团黑影,还能勉强看见树枝前垂着一角衣摆。
宋溪不能确定那里是否有人。
肖长悦烧完花瓣将手掌随意一摊,剩下半片花瓣就乖乖飘到他手心。
“是谁?!”袁哲厉声大喝,以为是休宿院里有人搞鬼,气的整个人都要窜起来:“谁!是谁干的!哪个狗娘养的?自己承认的话,还能少吃点苦头!”
他指了一圈休宿院的弟子们,人人都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然,只有袁哲像只疯狗一样在众目睽睽下乱吠。
肖长悦隔几丈远,也被袁哲吵的烦,心道他这样满院子瞎叫,才更像野狗堆里长大的。
他正要出声一通好怼袁野狗,刚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手心煞然一阵滚热。那片花瓣拦腰烧断对地方,流出一缕血红,像化作气的血,绕过肖长悦发梢,兀自朝一个方向飘去。
这股血气像极了粉砯中的异物,事有轻重缓急,肖长悦二话不说追上去。
宋溪只见那一角衣摆蓦然消失,趁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发飙的袁哲身上,甩开押住他的弟子,抄起一根箔匙,纵然一跃而上,消失在袁哲怨骂声中。
界吟山二十四峰各具千秋,几山之间的景象就可包罗万象。肖长悦追着血气越过数座峰,过路景致多变,好似从苍境的至东窜到至西,又从南海端穿到北天雪。
那血气像是有意识地遛他,绕了小半圈界吟,最后飞向天译峰,钻进草丛缝里,东绕西拐成功把肖长悦甩了。
不过他依稀看到血气飞进天译峰,不做多想,毫不犹豫跟了上去,殊不知自己已经暴露在禀苍的监视下。
就算让禀苍看到也无所谓,肖长悦不是来做亏心事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自从开幕礼血粉砯事件后,涉事的明中堂堂被监禁在休宿院,不得擅自行动。除了岑杞仙亲派的圣山弟子外,七大宗门亦担起界吟圣山的巡防要务。
一周七,每日一轮换,清芷殿尊为玄门之首,第一日便由清芷殿打头阵。
以洛兰谛和陆辰淼师兄弟为主,岑大长老亲下圣谕,二人被赐禀苍镜,暂且拥有可以查看禀苍的权利。
陆辰淼轻点镜面,泛出圈圈涟漪水波,镜中画面不断更迭交替,把界吟每一处有的动向依次展现。
洛兰谛刚带着几人巡逻回来,捎几包热食分给清芷殿其他玄修,见独自站在一边的陆辰淼:?“累的话就进去歇息,师兄替你把着。”
说着就要去拿前者手中的镜。
陆辰淼躲开洛兰谛伸过来的爪,只是问:“我不累,他呢?”
洛兰谛抓空,只好缩回手,故意装傻说:“谁啊?柳公子吗,在休宿院歇着啊。等事情过去后再找他切磋吧,现在的局面也不太适合。”
洛兰谛一本正经说玩笑话,保持着温雅的模样。
陆辰淼不言,转头去看洛兰谛,眼中之意是叫他别闹。
“至于肖公子嘛,似乎不在休宿院里。”洛兰谛接受到眼神,把话头拉回来,故意放慢语速。他在人前是一副沉着温润,人后唯独爱逗陆辰淼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