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律,无论出于何种状况,一旦开考,所有人员均不准提前离场。
整整三天两夜,邬夜和杜庭芳,谁都没有合一下眼。
终于等到出场那天,婆媳俩早早等在贡院门口。
贡院先开侧门,抬出尸体三具,放出生病弃考的考生二十多人。
学官高声念着死者名字:“谁家的,来领人了!”
杜庭芳扑上去就要哭。
邬夜忙一把拉住她,“里面没有夫君,没有他。”
杜庭芳心里一安,忙又去看那些生病的人。奈何她的眼睛早已在失去杜父时就已经哭坏,此刻泪眼朦胧更是什么都看不清。抓着邬夜的手问:“那,那些人呢?”
“也没有。”
那就是平安交卷了。
婆媳俩焦急等待间,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从里面出来的考生,个个精神萎靡,满面倦容。偶有发挥不错面带笑容的,也是连呼喊困。
眼看走得都快没人了,杜柏承终于被一个衣服打着补丁的考生背了出来。
邬夜忙接过看——杜柏承发着高烧,总是苍白的脸上布着淡淡的红晕,脑袋和身子都软软的。要不是尚有呼吸,还以为他已经没了。
回到迎宾楼,屋子里燃着火盆,被窝里放着暖炉;
等待已久的大夫上前号脉、施针、开药方;
伺候出经验的丫环用最快的速度煎好了药,左碗倒右碗晾凉;
邬夜仰头灌一大口,撬开杜柏承的齿关慢慢渡进去。
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杜庭芳在一旁泪眼汪汪的看着,头一次觉得有邬夜这么一个能够顶门立户的儿媳似乎也不错。
虽霸道强势了些,但遇到事也是真顶用。
此刻若换个软弱没主见的,怕是他们婆媳俩,只能头对头抱着哭了。
杜柏承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凭感觉好像是在温暖舒适的床上,怀里还有一块滑溜溜的细腻暖玉,不仅又长又大足够温暖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手感还说不出的好。
杜柏承闭着眼睛很是舒服的叹口气,骑抱着暖玉蹭蹭,还想再摸摸,腕子忽然被扣住——
“老实点,别乱动。”
杜柏承迷迷糊糊睁眼,觉得头晕,又合上。随着神志的慢慢回笼,也渐渐意识到,他抱的并不是什么暖玉,而是运转内力为他取暖的邬夜。
他又摸了摸,果然彼此什么都没穿。
邬夜在被子里轻轻打了下他的手,“你这个人,怎么越病越不老实。”
杜柏承脑子晃得厉害,一动就晕。被打了也没吱声,乖乖抱着邬夜取暖。过了会儿,才说:“渴……”
装着参汤的暖壶和白玉盏,就在床头柜上放着。
邬夜撩开夜明珠上的黑布,狭小温暖的床帷里,立马有了光亮。
他拿起衣服想穿。
杜柏承却不放手,闭着眼睛嘟囔:“冷……”
邬夜哄他:“乖,喝了水再抱。”
杜柏承还是不肯放。
邬夜明明很轻易就能推开他的手,却因享受他对自己的不舍与挽留,没有动。轻笑着问他:“不喝水了?”
杜柏承又抱了会儿,才松开手,把被子往紧裹了裹。
邬夜坐起身披上衣服,倒碗参汤尝着有点烫,又拿了个碗过来,左右碗互相倒着晾温了,伸手来扶杜柏承。
却听他道:“咳咳……好晕……”
“那我喂你。”
邬夜含了参汤,熟练的撬开杜柏承的齿关,嘴对嘴的喂他喝。
杜柏承也习惯了,闭着眼睛咕嘟嘟全咽了。只在邬夜借着投喂的动作暗搓搓吸咬他的唇舌时,很是无力地打他胸口一下。却是连睁开眼瞪他的力气都没有。
连着喝了三小碗参汤,又喝了半碗温水,杜柏承这才说:“不了……”
邬夜将含在嘴里的水咽下,又探唇把杜柏承嘴边的水渍一点点舔干净,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冷……”
邬夜笑笑,脱了衣服刚躺回被窝,杜柏承就主动依偎过来抱住了他,长长的呼了口气说:“真暖和……”
“你也就这个时候稀罕我,是不是?”
杜柏承没说话,呼吸沉沉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上午。终于不头晕了,也养回些精神。
他吃饱喝足问的第一句,就是:“咳咳~于兄呢?”
邬夜:“谁?”
“咳咳~就把我背出来的那个人。”
“放心,安排在上房,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和你一样,睡到现在估计还没醒呢。”
杜柏承点点头,又道:“想洗澡。”
“不行,你现在身子弱,等再好些的。”
“咳咳~真的好难受……”
僵持半天,邬夜拗不过,只得让人在屋里又加了几个火盆,这才来帮杜柏承解衣带。
杜柏承推他:“咳咳~你出去,让华章进来。”
“他一个小孩子能顶什么事。快点,别磨蹭。身子都不知道给你擦过多少遍,这几天还都是和我光着身子睡的,矫情什么。”
杜柏承此刻虚弱的很,靠自己洗不了,不洗又难受的要命,只得抛却羞耻心,由邬夜帮着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窝在被子里问:“咳咳~今天该放榜了吧?”
邬夜嗯一声,舀着参汤喂他,“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杜柏承摇头:“进去的当天,咳咳~身子实在不争气,怕晕过去被撤了卷子,草草答完,就提前,咳咳~交了,咳咳咳!”
这点功夫能作出什么好文章?
肯定是考不上了。
邬夜心里不免遗憾。
虽然他一开始确实没指望杜柏承能考上,但谁能想到杜柏承第一场和第二场发挥得那么好,居然都在前十名。
若他不要生病,第三场稳定发挥,就算掉出前十,也是很大概率能考上的。
未免杜柏承想不开,邬夜只能道:“嗯,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已经尽力了,就算考不上,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杜柏承却说:“我睡会儿,咳咳!等放榜的时候,叫我。”
邬夜真是拿他没招,心里,其实也想去看一看,想着,万一考官们都瞎了呢?
待到正午一过,街上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要放榜了!都去看啊!”闹哄哄吵得要命。
杜柏承立马睁开眼睛,挣扎着爬起来问邬夜:“是不是放榜了?”
“我给你去看,你——”
“不,咳咳~我要自己去。”
邬夜蹙眉:“杜柏承,你听话行不行?还嫌自己命不够短呢?”
杜柏承说:“没事,咳咳~你抱我去。”
邬夜气笑了:“你不是不让我抱么?”
“反正该丢的脸早被丢完了,咳咳~也不差这一次。”
夫夫俩坐着马车出门,到了地方发现杜庭芳领着华章,和于百川早就到了。
几名学官正在往贴榜的墙上刷浆糊,周边乌泱泱全是考生和看热闹的百姓。
“不出意外,第一名应该还是于百川吧?”
“反正垫底被悬牌批责的,肯定是杜柏承没跑了。”
郭凌一眼就看到了挂着“邬”家商号的马车,脑子里又控制不住的想起那日杜柏承一点点凑近自己时,心弦被撩动的奇妙感觉,以及杜柏承那些极具撩拨暗示的话。
不停地想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
“少爷!放榜了!”
郭凌回神。
只见贡院的正门和侧门全部打开,几名穿着隆重华丽礼服的考官从正门走出。身后跟着几名学官。其中两人,抬着一个大大的卷轴,登着梯子贴到刷满浆糊的墙上。
等学官一贴好,众考生和百姓皆是蜂拥而上。
第一名果然又是——于百川!
“于兄恭喜恭喜!”
“恭喜于兄!”
“同喜同喜!”
于百川嘴上应付着,双眼还是紧紧盯着榜单,从自己的名字往后一一细看,认真找着杜柏承的名字。
而杜庭芳则已经抱着牌牌跑到了榜末,眯着眼睛从最后一名找起。
“这是郭什么……”
她眼睛不好,识得字也有限,但她认得家里所有孩子们的名字,尤其是杜柏承的。
她看的慢,怕错过,对华章道:“章儿,你也和祖母一块儿找找,看看你三叔在哪儿呢。”
只是祖孙俩从榜末都走到榜中间了,依然没有找到杜柏承的名字。
杜庭芳的脚步越来越慢,每向前走一步,希望就越少,她的眼睛也越红,最后失望、遗憾的泪水,终于还是脱眶而出。
她听着周边中榜之人的欢声笑语,越发没有看下去的勇气。
杜庭芳停下脚步,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正准备缓缓,再继续向前找,奢望着或许会有奇迹发生。
于百川忽急步走来拉住她的手,将她又往前拽了两步,很是激动的指着榜单道。
“伯母您看!杜兄中了!是第十名!”
“……”
杜庭芳顺着于百川的手指,抬起自己被泪水坠得死沉死沉的头。
雨过天晴,细碎的阳光洒在大红的榜单上,将上面那个用黑色墨笔勾勒出的名字,镀上耀眼灿烂的光辉。
杜庭芳在“砰砰砰!”的极速心跳中,认出那个名字——杜柏承!
没有笑,也没有叫。
她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无比认真的看着自家儿子的名字。
多年来的心酸、苦楚,以及所遭受到的种种嘲讽、奚落、流言、被人瞧不起的委屈与痛苦。夹杂着此刻巨大的喜悦,铺天盖地如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大脑。
万千情绪涌上心头的瞬间,她双目一闭,身子一软,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
“呀!祖母!”
“伯母!”
挤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的杜柏承忙推邬夜:“别管我!快~咳咳!快去看娘!”
却不想邬夜刚转身离开,就有一只戴着扳指的手猛地捂住杜柏承的口鼻,无比蛮横的把他拖出了拥挤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