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赶到宋家时,恰好刚刚错过饭时,院中的木桌还没来得及收拾,李氏正坐着晒太阳。
顺着那半边透人影的篱笆院墙,李氏一眼便瞧见了外头的薛宁与王启泰。
说到底两家也是亲家,李氏一眼就看出王启泰不是薛家人,正是之前替大儿媳抱不平、缉拿刘老三的捕快。
她欠身盯了几眼,随后又斜眼看向薛宁,脸色不善的嘟囔道:“满肚肠的花花心思,难怪不愿着家。”
薛宁一进院门,安秀安娴姐妹俩就迎出来。宋安珩这两日也请假在家,对薛宁也是关切不已。
宋安珩为大嫂端上一杯热茶,等不及想要知道城中的后续,却引得李氏白他一眼。
薛宁也不避讳,几人就围坐在院里交谈起来。反倒是李氏做出一副避嫌的模样,起身回了堂屋里去。
院子里只剩下四人,便都自在了许多,聚精会神听着薛宁讲述。
当讲到赵三儿在城外遭遇歹人抢劫,身受重伤时,三人都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宋安娴,她与赵三儿前两天才刚见过面的,脸色顿时就不大好了。
“我那天是想让那虚报价钱的伙计挨罚,这才故意又多问一遍价钱的。我要是不挑事,兴许两人也不至于结怨……”
“这怎能怪你?他受雇才两三个月,就已摸清了店里收账的日子,不止盗窃了店里,又早早埋伏在路上,恐怕从一开始就存了杀人越货的心思。退一万步讲,他慢待客人在先,又谎报价钱,理应挨罚受训。”
安娴顿时清醒过来,“是我糊涂了,怎能把他人的错往自己头上揽。是他心存歹念,早晚都会作奸犯科的。”
只是她们都没想到,李二鬼竟有胆子杀人。若非救治及时,赵三儿恐怕真要一命呜呼了。
“权当是给咱上了一课,往后离偏激的小人远一些,更不要图一时的口舌之快。”
“他受这样的重伤,也不知会不会落下病根?他家中还有亲人么?”
“还有个五六岁大的弟弟,另还有个妹妹。你们见过的,就是河边遇见的小五子。”
宋安秀轻轻“啊”的一声,“就是瘦伶仃,麻秆似的那个?”
薛宁点点头。
“他们爹娘都不在了,哥哥又得在医馆养伤,剩下这两个小的可怎么办。”
“放心吧,赵三儿是外出收账才被李二鬼盯上的,我娘家会帮着照应。”
三人又聊了几句赵三儿的身世,引得姐妹俩长吁短叹,却把宋安珩急得抓耳挠腮。
“手掌的案子可有结果了?衙门可有仵作验尸,可有捕快走访取证?会否传唤我当堂作证?”
薛宁笑道:“你琢磨的倒是周全。”
“大嫂,快别卖官子了。”
宋安珩志在仕途,对衙门的文书公案极有兴趣,自是不愿错过这等机会的。
“这手掌是另一桩公案的,约莫是匪徒团伙作案,不止是衙门出动了人力,还牵扯了卫所兵一同剿灭。你捡到手掌的地点,恰好距离剿灭贼人所在不远,估摸是冲到下游的碎尸。”
三人听得倒吸口气,又听薛宁道:“总之这次动用武力颇大,索性歹人已尽数剿灭了。这些日子咱们看好门户,免得有漏网之鱼为非作歹。”
“是是,该小心些的。”
宋安珩还有诸多疑点困惑,连问了几句,被姐姐们推回了房里。
“大嫂都说尽数剿灭了,还是大嫂的亲姐夫带队的,还有什么好问,偏你锱铢必较。”
宋安珩自知问不出更多内情,便歇了心思回到了房中。只是心中疑惑不减,心中暗下决心,往后定要将办案的章程弄个明明白白。
堂屋里头,李氏贴在窗缝边,一直偷听她们说话。她眼珠贼遛遛转着,心里不知打着什么盘算。
等她们散去后,李氏在堂屋里来回走动转磨儿。
外头太阳渐渐西沉,屋里的窗户又憋屈,外头天还亮着,屋里就已经昏暗暗乌漆墨黑了。
“四处勾勾搭搭的浪蹄子,整日同外男来往,非得将她制住了不可。”李氏可管不着县太爷的公案,只听见儿媳四处走动,与衙门官差、走卒整日交往。
“还是得找个人来,拴住她才好。”李氏站在屋里嘟囔着,眼睛闪过贼光。
李氏趁着院里没人,悄没声溜出门去。平日里她慢腾腾走路,这会脚下却似装上了风火轮,竟迈着急步往临河村赶去。
直到太阳落山,天色黑下来,李氏才回到家里。正操持晚饭的姐妹俩瞧见娘亲从外头回来,不由都是一怔。
过没多久宋同晋父子俩也结伴回到家来,自打家里出事后,宋同晋便又每日回家来住了。
吃过晚饭后,李氏就招呼着宋同晋回屋说话。
堂屋里点上臭油灯,豆大的烛火只有星点光亮,哪怕是正被李氏举在手中,仿佛也照不亮她的脸孔。
李氏凑到宋同晋身边嘀嘀咕咕一阵,宋同晋脸色晦闇,问道:“当真?”
“当真,我打听清楚了,只需半贯钱,就能将人买回来。这样一来,就算是断了她的后路,省的整日里在外胡来。”
“这些家宅琐事,全由你看着办吧。”宋同晋惯常板着面孔,“儿媳年轻,总归需要你多约束才好。”
……
转天一大清早,宋同晋比往常起得早了半个时辰,叫起了儿子匆匆离家去了学堂。
李氏也趁着天没亮,便悄悄出了门,直到晌午吃饭时,姐妹俩三请四叫没见着娘亲出来用饭,才知道她不在家中。
等她再回来时,手里竟拉着个五六岁大的赤脚男童。
宋安娴正在浆洗衣物,惊讶的唤了声娘。
小男孩哭肿了眼,头发有些蓬乱,一副瘦小枯干的模样,被李氏拉进了院门。
宋安秀从小厨房出来,睁大眼睛道:“小五子?怎么来了咱家?”
薛宁被叫出去时,正在房中打盹,出去一瞧也不禁一怔。
小五子见着薛宁,怯怯不安的挣动,低低哀求道:“宁、宁姨。”
李氏坐在长凳上,拽着小五到面前训话:“叫什么姨,你得叫娘!”
安秀安娴姐妹俩面面相觑,不由出口问道:“娘,这是怎么回事?”
李氏斜睨她们一眼,“你们大哥已经没了,薛氏没能给生下一儿半女,我做主将赵五过继到你大嫂名下,往后这就是你们大哥的香火了!”
宋安秀吃惊道,“这、这、怎么也该跟我们知会一声吧?”
“我是亲娘老子,还得请示你不成?”李氏瞪着二女儿,满脸的气急败坏,“我昨个恰巧听见,是你们亲口说对不住赵家的,就该由咱们养着赵五!我看他与咱家有缘得很,合该来给我大儿继承香火!”
她掏出一张文书,拿在手中挥动:“临河村的村长已为我作保,将他过继到我大儿媳妇名下。他生是薛氏的儿,死也是薛氏的儿,谁也改不了,谁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