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与家和万事兴的聊天】
家和万事兴:小姨今天临时要加班,来不及给你做晚饭了,你自己在外面吃好不好?
家和万事兴:[向你转账200元]
家和万事兴:钱你拿着,前两天吹了风,感冒药是不是吃完了?自己周末放假也可以和同学一起玩,不够就跟小姨说
LYQ:谢谢小姨,之前的钱还没用完
[您有待接收的转账,24小时未接收将退回对方账户]
“要不,晚上回家顺便买菜做点便饭吧?”
李亦清犹豫着,一时没回复。
常安人不在学校,她的东西都留在原位,存在感意外的高,物似主人形,它们好像会在李亦清余光里上蹿下跳一样,想忽视都难。
两条肩带挂在椅背上,上次打开书包是为了从里面拿出毽子,常安拿了东西就走,拉链没拉,书包大张着嘴,里面不知道还塞了些什么,在椅背后面沉沉坠下去,肩带被坠得紧绷。一件墨蓝色校服外套盖在书包上,几天没挪过窝。
“这些都要带吗?”
李亦清发愁,她就两边肩膀,只够背自己的书包。她的山地车前无车筐后无座椅,常安的一堆东西该忘哪放?
挂在车把手上,一路摇摇摆摆地回去?粗略估算了一下路程与周五的路况,李亦清摇摇头,否决这个方案。
东西都带不了,别提去买菜了。
【与安啦安啦的聊天】
LYQ:你的书包和校服?
安啦安啦:不用带!
安啦安啦:啊!你的校服外套我给你洗干净了,晚上一并还给你!
LYQ:伤口现在能沾水吗?
安啦安啦:保鲜膜拯救世界!
安啦安啦:诶,那你这两天没有校服外套,怎么躲过仪容仪表检查的?
安啦安啦:先穿我的吗?
LYQ:短袖和外套我都有两件,没关系
外套借给常安当天晚上,常安的外套就搭在旁边座位上,李亦清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烦闷什么,既跟自己置气、又跟常安置气,无辜的校服遭人无视,目送李亦清穿着短袖骑车回家。
她被夜风吹了一路,没什么大碍,赵聆听到她打喷嚏,如临大敌,亲自看着李亦清吃药不说,还把家里泡水的蒲公英换成水果红茶。
常安:“其实卷子也可以不用带,反正我周末又不学习。”
常荣凯无语:“你还得瑟上了,月考到底考多少分?”
“你自己看。”常安把手机递过去,常荣凯定睛一看,险些抄起锅铲揍人。
“就这点分,还不学习。那你麻烦人家带卷子回来做什么?我做饭不缺纸点火。出去出去,把厨房门关上。”
食材下锅,油烟骤起,常荣凯把常安赶出去,自己和油烟为伴去了。
常安站在透明推拉门后,看着常荣凯四处忙活,盘腿坐在地板上,支着脸,没想出该怎么回答常荣凯。
虽然常荣凯也不需要她回答,可当时王语晨一问,常安也没怎么过脑子,忙不迭就答了。
为什么非得麻烦李亦清跑这一趟呢?
火焰高扬,映在常安瞳孔里,跃动不止。
也许,就像热油溅水会迸开、就像食材下锅会散发出香味一样,常安觉得自己就是该每天都见到李亦清的,平时在学校,周末在老旧小区里,理所应当。突然哪天见不到,常安心里空落落的,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心里哪里空一块,王语晨的信息就发来了。
常安摸着心口,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心房里缺了个人,没见到她。
想见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
至少对常安来说,不需要。
捋清了这一茬,常安又活泛起来,正要起身,后背被什么东西怼了一下。回头一看,是王美玲的托特包。
“坐在厨房门口玩什么?假扮要饭的?”
“妈。”
“我下班回来,路上看到你们小同学。”王美玲放下包换鞋,常安转了个方向,眼睛发光似的等着王美玲的下文,王美玲说:“叫什么来着我又忘了,高高瘦瘦那个姑娘。”
常安飞速接话:“李亦清。”
“对,你不是说拜托她送东西吗?估计再有二十分钟就到小区门口了,喏,你爸要的干净饭盒,催他赶紧,做饭别赶不上人家来。”
常安麻溜起身,推开厨房门,被油烟熏得窒息,眼睛喉咙都难受,边咳嗽边去拿一次性餐盒,紧着嗓子使唤常荣凯:“我靠这是做啥呢这么呛。”
“去去去。”常荣凯拿过饭盒,不许人靠近厨房,“马上就好,叫爷爷洗手吃饭。”
等李亦清敲开常家的门,一家三口齐刷刷站在门口迎接她,常荣凯背后,一个乐呵呵的常老头探头探脑。
好大的阵仗,李亦清背着书包,不自在地提起手里的文件袋,“爷爷好,叔叔阿姨好,我来送东西。”
常安给她爸妈打过预防针,说李亦清不爱讲话,有些冷淡。
常荣凯和王美玲习惯了常安,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文静小姑娘打交道。
王美玲挤出一个自认温柔的微笑:“麻烦你专门跑一趟,看看,还背着书包呢,一放学就先过来了吧?进来歇歇,喝杯茶水再走。”
依照常安的事前叮嘱,李亦清的性子,一定会找理由拒绝,果不其然,李亦清连连摆手:“谢谢阿姨,不麻烦,家里在等我,我放下东西就走。”
这话纯属扯谎,赵聆今天加班,赵万州本来就回家晚。
李亦清和他们仿佛有时差,每天只有晚饭时间能和赵聆对上。今天赶巧,赵聆也不在,没人在等她。
常安父母太热情,李亦清显然是吃不消这种热情的,求助似的把眼神投向常安。常安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围观她爸妈唱双簧,笑得怪怪的,一句话都不说。
奇了怪了,居然还有常安不说话的时候。
“也是,你肯定有自己的安排,叔叔阿姨太突兀了哈。”常荣凯有点儿紧张,转身取出两个袋子,一袋是打包好的晚饭,一袋是李亦清的校服外套,“家里还没吃饭吧?你帮了常安这么多忙,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校服给你洗好了。这些菜是叔叔做的,家常菜,你别嫌弃,拿回去加个餐,看你瘦的。”
“这……”
李亦清一时踟蹰。
文件袋被常安接过去扔在沙发上,李亦清手里一空,笑得诡异的常安终于现了原形,趁机扑过去就是一个熊抱,双手环抱李亦清肩膀,整个人挂在李亦清身上,把人撞得后退一步。
“嘿嘿!我想死你啦!”
学着电视里的台词,常安阴谋得逞,笑得能看见后槽牙。一声嘹亮的“我想死你啦”穿透楼层,引得满楼声控灯睁开眼,围观到底是谁的思念震耳欲聋。
反正常安想清楚了,她就是单纯地想见见李亦清。
月考卷子?
哪凉快哪待着去。
声控灯睁眼,往李亦清身上投下橘红色的视线,好像夜晚有太阳照在她身上。常安像太阳,太阳挂在李亦清身上,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烫得她皮肤发红。
习惯了清冷的夜晚,李亦清见了太阳第一反应竟是躲闪。
“我、你……”李亦清语无伦次,肩上传来重量,心口却轻飘飘的,她想把常安从身上拽下来,又怕常安刚缝合的伤口崩裂,手掌无措地张在空中。
李亦清动作畏首畏尾,常安心里十分受用,双脚落回地面,放开李亦清。
趁着她满心无措,常安直接把常荣凯准备的两个袋子挂进她掌心,常安得寸进尺:“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
李亦清连忙拒绝,她心神不宁,此刻只想赶紧躲清静:“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叔叔阿姨再见。”
常安一手扶着门,目送李亦清下楼,直至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一回头,常荣凯和王美玲神色诡异地看着她。
风水轮流转,刚神色诡异地看过别人,这会儿就被别人神色诡异地看着。常安可不是李亦清,关上家门,大剌剌地问:“看我干嘛?什么表情?”
“唉。”王美玲和常荣凯各自叹一口气,满脸惆怅,眼神似乎能透过门板,在远去的李亦清身上留恋。
“生你之前,我还想,你要是个女孩子,长大了一定得是个漂亮、文静、大方、优雅、得体……”
“停——”常安无语,打断王美玲词语接龙:“二十一世纪了,现在都提倡做自己!刻板印象要不得。”
王美玲白她一眼,接茬往下说:“优不优秀不重要,重点是要能打理好自己的生活,最好气质也好。”
“现在提倡独立,优不优秀很重要的。”常安顺嘴接话,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完全没惦记给自己留后路。
果然,常荣凯利索地把她后路给截了:“重要?重要你月考考那么点儿分数?”
常安语塞。
李亦清天天课间都在座位上看书,除了国旗队训练,很少离开,时间都用在读书学习上,成绩自然名列前茅。
成绩单和卷子一齐丢在沙发上,打脸似的。
“你们干脆收她做女儿得了。”
军训汇报那天散去的自卑悄无声息地探出枝桠,戳在常安肋下,不疼,但膈应。他们家人一个比一个能胡说八道,饭桌上的口角都是小打小闹,从来没人真的往心里去。自己爹妈对别人家的女儿心生向往,衬得她常安一无是处。
漂亮、文静、大方、优雅、得体……
李亦清除了不好亲近和偶尔刻薄以外,王美玲想要什么她有什么,成绩还好,金玉其外、金玉其中,谁看了不喜欢?光环之后的阴影里,才是常安的容身之地。
偏偏李亦清在常安这里,也无可指摘。
常安不能去怪李亦清,只好拐弯抹角地怪自己。
独生女心有酸涩,说不上是在吃谁的醋,小打小闹式的对话莫名其妙走了心。上一秒还在欢呼雀跃,下一秒别扭委屈。
情绪起起落落,毫无预兆。
常荣凯和王美玲对视一眼,表情却是欣慰。
青春期就是有这样的特权,晚熟的女儿心智追着身高,也开始成长起来。
“以后在家说话,得小心咯。”
父母心有灵犀,默契地闭嘴,剩一个说话不利索的常老头。常老头牙掉了好几颗,吃饭尚且困难,哪有余力说话。
常家热闹惯了,难得吃一顿清净饭。
这样看来,常安一家之主的名头名不虚传。
从常家逃出来之后,李亦清径自拐回自家楼下,走近楼道,刚重重一跺脚唤醒声控灯,就想起家里没人,拎起袋子看了看,显然也不够三个人的量。
一圈灰尘在脚边荡起又落下。
“先放下东西,然后去买菜做饭吧。”
从书包侧兜里摸出钥匙,一开门,想象中的一片漆黑却没出现。
屋里还是一贯的“节电模式”,只开了厨房的灯。李亦清开门,光亮便走出房门迎接她回家,落在她额发上,像一只轻柔的大手。她错愕地看向光源的方向,里面人听到开门的动静,也看向她的方向。
居然是赵万州。
“吃饭了吗?”
赵万州是个不善言谈的中年男人,文化水平不高,做些卖力气、卖技术的维修活计,衣摆褶皱好像怎么都抹不平,常年沾在裤脚上的灰尘无时无刻不在说着“这个男人太老实了”。
他不知道怎么和小姑娘打交道,一见着女高中生就怕吓着人家,李亦清来他们家时间也不短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单独打交道。
赵聆不在,提前下班的男人面对茫然的晚辈,想说点什么家常话,可惜,搜肠刮肚,只直愣愣地吐出一句:“你小姨怕你晚上没饭吃,我回来煮了点汤面,你饿吗?”
吃过了的话,赵万州就自己吃两碗。
李亦清心想:面条而已,我自己也可以煮。
一顿饭而已,怎么还不能填饱肚子?
她快十六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何必这样呢?
一大一小两个人,以家人为名被拘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太熟,又不好互相驳面子,此刻正不约而同地攥着拳头,心理不知道在慌张些什么,说不上谁比谁更拘束。
面条没什么味道,一点寡淡的面汤味悠悠飘到李亦清鼻尖,好似在问她:真的不领情吗?
“吃。”
于情于理,李亦清这时都该笑一笑,表现得欢欣一些,她一个笑容没扯出来,弥补般的提起手里的袋子,问道:“同学父母做的菜,姨父一起吃吗?”
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赵万州一听,觉得老话真没说错,憨笑起来,一口答应:“诶!一起吃,给你小姨留点。快放书包,我给你盛饭。”
李亦清去放东西,经过厨房,听到背后赵万州在小声自言自语:
“同学家的菜,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