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树屋之后，乔伊斯以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热情澎湃的态度做饭和打扫卫生。等溪荷修改完防御工事的图纸后，看见的就是被打扫的闪闪发光的树屋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树屋里供暖充足，乔伊斯今天的运动量又比以往大，他的额头都有点冒汗。乔伊斯干脆脱掉外套只穿了一身轻薄衣物，抬手间布料勾勒出他修长有力的手臂，分明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快来尝尝”，乔伊斯热情招呼着溪荷。这一刻在他眼里，溪荷是个才华横溢却被上层权贵钳制无力实现理想抱负的同类。

一种强烈的惺惺相惜之感涌上心头，乔伊斯下意识将溪荷当成在冰雪荒原上抱团取暖的同伴。

溪荷对他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只觉得被他今日澎湃的热情震撼了一下，而后沉默坐下，在他积极的推荐下尝了几口桌上的菜肴。

“好吃吗？我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了，不知道退步了没有。这道菜是我一个朋友教我的，他曾经在高级酒店里做过厨师。那家酒店叫恰帕之心，在赫而温很有名，你有没有去吃过？”

溪荷怪异地看他一眼，虽然不理解他今天的热情澎湃，但还是有问必答道，“还可以，没吃过。”

“看来溪荷她家境贫寒，怪不得会被打压到主动逃来冰雪荒原。”这么想着乔伊斯心中怜惜更盛，继而絮絮叨叨地说起许多事情。一瞬间，溪荷简直对眼前的乔伊斯幻视某些慈祥老奶奶。

不过，溪荷的忍耐还是有所回报的。

“米克维尔？你是那个以珠宝业起家的家族里的人？”溪荷敏锐察觉到乔伊斯话语里的细节。

“啊？那个啊，当时主要是我姐姐的审美很独特，又被一个上流大世家里的人物赏识。但是后来很可惜，这个大人物后来……总之就是这样，家里后来凑了点钱给我做了改造让我参军去挣军功。”

说到最后，乔伊斯意味难言地沉默了下来。但是溪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原本破落的贵族家族突然一跃成为大人物的附庸，又在仰仗的大人物遇到某些意外后被其他眼红的家族打压。

这个话题却是难得的引起了溪荷的兴趣，她难得主动开口，语气里带着点若有所思，“那后来呢？我听玛格丽特说了你昨天晚上在雪原上的表现很出色，是不是在军团里锻炼出来的直觉？”

听到这话，乔伊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军团里的时候其实都是靠大家一起完成的。非要说的话，作战的时候有几个瞬间会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溪荷身体微微前倾，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交握，“直觉？”

勤劳洗刷餐具的乔伊斯没有注意到溪荷语气的变化，而是继续说道。

“嗯，有次去地外星系探索的时候不小心迷路了。我们只能依靠几光年外的恒星判断大概的方向，就把队伍分成了好几队碰碰运气。

当时其他人起哄说我运气不错，买彩票都会中奖，就让我选。我最后凭直觉选了一个方向，没想到真的成功回来了。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乔伊斯的语气有些庆幸，随即又低落下去，“但是同去的人都死在星际里了。”他似乎有些后悔谈论这些话题，勉强振奋精神又聊了聊几次成功的作战经验。

那天夜里，乔伊斯回到树洞里之后照常睡去，没有发现树屋的灯亮到了很晚。

第二天再见面时，乔伊斯看着眼前疲惫不堪的溪荷，难以理解地问“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我给你泡的茶里应该没有那么多茶多胺啊。”

溪荷没有回答乔伊斯问题，她摇摇晃晃地怀抱着一大摞高度直抵树屋屋顶的拟真机械走到他面前，又砰的一声把这些东西扔在窗边的床上。

乔伊斯被她按在了窗前的那把椅子上，被迫转过头来面向坐在床上的溪荷。

“先别说这些，接下来我会用这些拟真机械模拟各个星际机甲遭遇的战斗场景。你不要思考，直接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最快速高效的结束战局。”

乔伊斯茫然的看着她，下意识想站起来问她为什么，被溪荷在次按坐在那把她平日坐着的椅子上。乔伊斯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一瞬间，只觉得如坐针毡。

拟真场景开启，乔伊斯服役军团的惯性发作，下意识开启战斗模式。他不愧是天生拥有战斗的直觉，结束战局的速度很快。

饶是如此，所有的拟真场景关闭之后，乔伊斯还是感觉到一阵阵肌肉的酸痛。

而溪荷对他的态度则是毫不留情的用完就丢。乔伊斯前一秒结束拟真战斗，后一秒就被她从椅子上拎起来扔到旁边。

她目光专注的盯着眼前泛着蓝光的屏幕，十指如飞修改着各种机械参数。

似乎是察觉到乔伊斯的不满，溪荷从百忙之中抽空安抚了他一下，“放心，我会给你相应的回报，我从不亏待任何一个为我做过事的人。”

乔伊斯下意识觉得这句话说的别扭又古怪。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察觉到，这是上位者居高临下的俯视。

以及而溪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他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一叶障目，他从来没有看清。又或许是早在那时，他就已经下意识的偏向她，自发为她解释各种不合理的地方。

后来乔伊斯在回忆起这段生活在冰雪荒原上的日子时，不得不承认，溪荷说的有道理，她给予的回报是慷慨而真诚，价值也远远高于自己为她所做的拟真战争。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乔伊斯看来溪荷给予他回报的那段时间是一段幸福而美好的时光。

恰恰相反，在那段时间里乔伊斯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人类的天性就是好逸恶劳，而学习是一件多么违背人类天性的事情。

当时，溪荷拿出的是一个黑色手掌大小的匣子，右下角镂刻着简单线条构成的图案。乔伊斯不认识这个图案，但是觉得它古朴大气，与科技感极强的匣子有种异样的和谐。

这个黑色匣子里的是帝国图书馆最高阅读权限。文明发展的这个地步，图书馆早已不是只有单纯的文字资料，而是兼具文字资料、图像影音、场景模拟、设备练习等全方面的学习配套。

简单来说，使用图书馆权限自学再通过等级考试和进入高等院校学习并通过考试并没有什么区别。将绝大多数人隔绝在高等教育之外的，并不是那座校门，而是权限。

而为了避免乔伊斯在浩渺的知识海洋中迷路，溪荷指定了其中几个模块要求乔伊斯自学，并且不定期开展考试。

而让乔伊斯最为挫败的不是他经常在摸底考试中表现出茫然无知，而是考试的内容是由溪荷决定的。

尤其是，溪荷一般在考试前一个小时才会打开权限浏览模块内的相关内容。

由此，乔伊斯觉得自己的智力受到了巨大的羞辱。溪荷对此的反应是，“没关系，根据我的判断，你的智力应该能超过92%以上的人，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不用和我比较。”

听到这句话时，乔伊斯觉得自己受到了更深的羞辱。

但是溪荷却是理所当然的平静，甚至有些不以为意，然后会拒绝关于停止考试的要求，坚持认为反复的考察和回忆，有助于知识积累和技能提升。

这段突击培训的结果是，乔伊斯的战斗技巧、机甲操纵、枪械维修，乃至于政治意识、社会认知等方面都在那段时间里突飞猛进。

乔伊斯恍惚自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再也不用复杂的人际关系纠葛烦恼，也不用担心明天起床是不是又会接到上级刁难的任务。

仿佛他还是那个快乐开朗的小贵族家的少爷，每天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考试的成绩。

他在这样短暂的间隙里获得了喘息，第一次在进入军团后感受到生活的平静与安宁。

“啪”的一声，教鞭抽桌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乔伊斯的回忆。那是溪荷在乔伊斯第三次考试不如人意时，顺手从树屋外折的树枝做的教鞭。

“为什么这里会错？根据亚里士多德的政体类型学，目前帝国政体应属于……君主政体？

你真的什么都敢往上面写，你不会以为帝国有皇帝、皇后、皇太子，就真的是什么君主政体了吧。”

溪荷满脸震撼，盯着乔伊斯渐渐转向幽深，直到他浑身发毛的开始解释。“呃，不对嘛，帝国明明官方宣称是君主制。”

“君主制和君主政体是两码事，不是都有君主两个字就代表是同一个东西。你写贵族政体我还勉强可以理解为帝国上层舆论造势比较成功。”

语气渐渐匪夷所思，溪荷第一次以一种学霸凝视学渣的居高临下凝视着乔伊斯。

她总算可以理解小时候李莫何陪伴自己学习时那难以理解的眼神，“我当时该不会也表现得这么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