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溪荷的询问,乔伊斯只能沉默。他的知识储备量还不足以与精通政治学的溪荷开展辩论,随意开口辩驳只会让溪荷的目光更加费解。
知识很宝贵,他不想激怒这个博学又耐心的老师。
而乔伊斯更不知道的是,他的表现差点让溪荷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好在溪荷在进入冰雪荒原之后遇到了不少挫折,打磨了心性。她缓了缓,开始心平气和的翻找着相关的资料来解释这个问题。
一连滑过数十页,溪荷根据记忆直接定位到那一页,让乔伊斯自己开始阅读。
乔伊斯一边做笔记一边喃喃自语,“亚里士多德的政体类型学出现的时间比较早,相应的也比较粗糙。他将政体根据统治人数的多少分成了三类。
其中第一类的特征是一人统治,即常见的君主政体,但有时君主政体腐败则会蜕变为僭主政体。
第二类的特征则是由少数人统治,这种情况下被称为贵族政体。如果身为统治阶级的贵族贪得无厌完全不顾及普通民众的利益,则会变成寡头政体。”
在乔伊斯说到寡头政体时,溪荷似乎想补充点什么,最终却又没有说出口,只是仍由乔伊斯飞快地汲取着知识。
“第三种的特征就是由多数人统治的政体,情况下会比较复杂。通常来说,一个社会当中财富占有较少的人总是在人数上占优。
这就导致由多数人统治的政体有时会完全迫害富人或征收富人的财产,转变成暴民政体。而有的时候,这种政体又会沦为……”
乔伊斯运笔如飞,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些听起来晦涩难懂的句子确实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发挥强大的作用。
在乔伊斯看完这些知识后,溪荷看着乔伊斯茫然的表情又指定了几个案例分析让他看完。
这些解释或许很简单,但是对于乔伊斯这样接触的政治基本上以办公室政治为主的人,这样的解释就不可或缺了。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萦绕乔伊斯脑海中的一个问题终于被他问出了口,“可是我都不知道亚里士多德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提出的政体分类。”
“所以我才说,我给的回报价值高昂。”溪荷轻描淡写的语气背后是整个帝国上层阶级对知识残酷的垄断。
乔伊斯面对庞大的知识体系还是会在挫败的间隙里抓狂的发问。“可我是参军不是从政,为什么一定要学习这些?我不能选择学习机械维修或者作战指挥吗?”
乔伊斯被学习折磨得面无人色,又被溪荷一骑绝尘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反复击垮,甚至质疑起了自己学习这些的必要性。
“因为是常识。”溪荷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全然不顾乔伊斯的震惊,他甚至从书桌后抬起头来,约过茫茫资料的大海看向溪荷。
“啊?我以为科学知识才是常识。”乔伊斯震撼发言。
大概是今天晚上的乔伊斯表现得不错,溪荷难得耐心解释道。
“常识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正如一体之两面。
至于机械维修或者作战指挥什么的学习,要等我调试操作舱,让它能在你操作失误的一瞬间终止程序之后才能开展。”
闻言,乔伊斯再次认识到溪荷给出的这份回报的价值是难以想象的高昂。
如果不是在一望无际的冰雪荒原上,而是在阶级分明的帝国之中,乔伊斯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接触这些浩瀚的知识。
而眼前的这盏灯光,和灯光下面色随意的少女,构成了乔伊斯此生对于知识的最大构想。乔伊斯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溪荷随手拿出的那些东西早已打破了乔伊斯最初对她的人物画像。
乔伊斯知道,溪荷来历绝不简单,她绝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种饱受上层阶级迫害的平民天才。或许溪荷出生于某个贵族家庭,甚至可能来源于帝国最高贵的几个姓氏。
可是在这样风雪凛冽的夜晚,一盏灯、一杯茶和一个皱着眉头看他试卷的少女让他心底涌现的柔软和坚定。
不管溪荷的出身如何,他如今被迫只能躲在冰雪荒原上是不争的事实。他要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再受到伤害。
那天夜里的学习结束之后,乔伊斯没有像往常一样看见溪荷困了就轻手轻脚的避嫌离开,而是小心翼翼地以一种尽量不触碰溪荷身体的方式将她挪到了床上。
掖好被子,填满床尾壁炉里的柴火。在分门别类的整理溪荷摊放在桌子上的各种资料文件时,乔伊斯也瞥了一眼其中的内容。
“论人口吸纳和货币铸造?溪荷看来是真打算长久扎根在冰雪荒原上。”
乔伊斯心中对于溪荷的怜惜更盛,但政治学不及格学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方案背后的政治意义。他只是做完这一切之后悄悄离开树屋。
雪原谈话只在很短时间内地激励了乔伊斯,并没有让他的学习热情持续太久。人类的天性就是好逸恶劳,这句话在乔伊斯身上也一样成立。
枯燥无聊的理论知识学习很快就耗尽了乔伊斯全部的耐性。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树屋里回荡着乔伊斯哀嚎。“求求了,溪荷,我真的学不下去了。我愿意进模拟舱指挥作战,我愿意去帮他们干活。
我真的不想看政治学通识了,我今天下午打瞌睡梦见的都是一个个的字站起来打我。”
说着,乔伊斯打了一个哆嗦,显然被梦里铺天盖地的字跳起来打他的场景吓了个够呛。
看着这样的乔伊斯,溪荷有些无奈地放下手里的阅读器,这半个月她也算是了解乔伊斯了。
乔伊斯这个人啊,拥有多少上层顶级贵族都艳羡的指挥直觉。敏锐的战斗反应或许可以在一次次的训练中加强,可是这种仿若天生战争掌控者的指挥直觉却是与生俱来的。
好笑的是,这人对自己的天赋恍如未觉,只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我十九岁那年,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和我一起直面整个帝国上层阶级,那耀星花运动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溪荷心中百转千回,眼神最后落在乔伊斯沮丧的脸上。
“好吧,那我们今天讲讲帝国的实际情况,就当是一堂政治学通识的实际应用课程。”溪荷关掉手上的阅读器,准备和乔伊斯探讨帝国的现状。
“你先说说看,你对目前帝国局势的了解吧。”
乔伊斯没想到发问来的如此突然,他挠挠脑袋,从脑海深处翻出各种关于时政的记忆,再结合溪荷这段时间的教导,断断续续地开始说。
他边说边时不时瞥溪荷一眼,小心翼翼观察溪荷的表情,无措地像个被老师抽查家庭作业的小学生。
“呃……如今帝国是君主政体。帝国的主人是皇帝海伍德·埃尔克梅尼克森,他有一子一女,分别是皇太子杰弗托和公主芙拉兰朵。”
溪荷平静地打断他,“是名义上的子女只有一子一女,继续说。”
乔伊斯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明明海伍德皇帝与皇后的爱情在全帝国广泛流传啊,但眼下显然不是讨论这些桃色新闻的好时机。
“埃尔克梅尼克森家族是盘踞在帝国近千年的皇室,在历史上曾有一位雄图大略的君主,珀里。”这一段乔伊斯比较熟悉,他渐渐流畅起来,眼睛都开始闪闪发光。
“珀里大帝在位期间极大地扩大了君主权力,他征战全球形成了延续至今的联邦帝国。他的战绩被誉为历史上最伟大的战绩。他曾经三次征战……”
眼看乔伊斯就要历数珀里大帝一生的功绩,溪荷平静打断他,“我们不是在讨论历史学,而是政治学。既然说到珀里大帝,那就说说他的行为在政治层面上的影响。”
“政治上……珀里大帝在政治上主张……高度集权。当时帝国的全部权力几乎都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全国的物力、财力、人力都由他一人调动。这些主张在时效性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促进作用。”
“说,政治上的影响。”
乔伊斯艰难得组织着语言,“帝国一度成为高度集权的国家,帝国此前建立的民主基本被破坏,民众无法通过正常合理的渠道反馈对社会的意见。”
眼看乔伊斯即将进化到抓耳挠腮,溪荷才开口往下说,“尤其是他在征战结束后的第二年猝然死去,当时的皇太子卡瑞文仓促间登基。
在强势父亲羽翼下成长起来的卡瑞文性格软弱,无力掌握帝国庞大的权力。最后结果是高度集权的成果被顶尖的几家贵族摘取。
他们逐步发展壮大为政治寡头,让帝国的最高权力只流转于几家之间。这就是帝国如今的真实情况。”
溪荷的话戛然而止,乔伊斯却是错愕不已,显然没想到后续会有这样的发展。
可是,可是,海伍德明明还是皇帝啊,怎么可能最高权力不在他的手中呢?”他仍然在负隅顽抗。
“那你说说看,你觉得海伍德皇帝掌握了什么权力是?”溪荷并不直接反驳,反而示意乔伊斯再次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