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野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妹妹一会儿悲伤一会儿怀念，转瞬间又变得高兴，着实是搞不明白柚子的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才能让情绪变得如此之快。

只是见柚子眉眼间的郁色消失了，紧皱的眉头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柚子一个不小心踩着了石子身形一歪，中野良连忙扶着对方，“看着点路，小心摔着了。”

“才不会呢～”

柚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随即便加快步伐往前走去，嚷嚷着说：“好饿呀！哥，我们回家吧！”

此刻此景，虽不是傍晚，却让中野良不自觉忆起小时候牵着妹妹往家走的场景，妹妹转过头来对着他绽开笑容，仿若蒙上一层暖色，竟是比阳光还要明媚。

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推着小车加快了步伐，跟上了妹妹的脚步。

月亮慈爱地看着大地，寂静的夜晚，空无一人的小道上落下两道平齐的身影，偶尔还能听见女孩故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清晨中野良给太阳花浇水，心情好得轻轻地哼着歌儿。

柚子站在楼梯口，看着中野良精心饲养着自己那盆花儿，不知不觉间勾起了唇角。

见到妹妹，中野良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妹妹你养的这盆太阳花真漂亮！不像我养的……嗯……”

看着妹妹认真倾听的神色，中野良忽然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养花的那些糗事了。

柚子眉眼柔和：“哥哥也种太阳花吗？”

想起枯萎烂在泥土里的种子，中野良羞赧：“嗯……种了。”

柚子笑弯了眼，右手握住左手的拳头至于身前，用着期待的语气悠扬地说道，“真希望能看看哥哥养的花。”

中野良额角滑了一滴冷汗：“嗯……这个、这个……”

柚子眼里闪过笑意，“哥哥难道不愿意给我看看吗？”

中野良满头大汗：“当然愿意！就是……就是……嗯……那个……”

难得看到哥哥如此窘迫的样子，柚子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看到妹妹眼里的揶揄，中野良也反应过来了，柚子说：“好啦好啦，不为难哥哥了，哥哥应该挺忙的，应该也没有时间养花，都干死了吧。”

中野良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顺着这个坡下去了，“确实挺忙的。”

两人四目相对，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他们也顺从了自己的心。

好半晌后，两人才艰难地收起了笑容。

*

太田失业了，并且在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被人套了麻袋，专挑肉多不会伤及性命的地方，狠狠地揍了一顿，随后扔在角落里。

旁边的人全程录了视频，发给了中野良。

黑暗静谧的环境中，手机的光亮轻轻落在下巴上，瘦弱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

中野良幽幽地看着屏幕，摘下了眼镜，那双带着攻击性的丹凤眼在失去镜片的掩护，显得格外无情和冷漠。

忽然，黑暗中响起轻笑一声，指尖轻点几下。

[干得不错。]

打了我妹妹，还想全身而退？想得美！我不亲自下手就是最后的良心了！

毕竟盛怒下的人啊，下手不知轻重，他还不想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民众犯下故意的错手杀人，让萩原他们失望。

[若是川口问起，你直说便是，不必隐藏。]

[是！中野先生！]

事情很快便传入了川口的耳朵里，川口先是一愣，随即便找来太田询问情况。

在川口的认知里，哪怕一开始确实有掌控的目的，史丁格下线后，让太田一辈子给妹妹建造起一个温柔乡，护着她，糊糊涂涂过完一辈子，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这段时间我对柚子关注确实不如之前……但这并不代表我要放弃了柚子。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望着太田那张布满青青紫紫伤痕的脸，川口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桌面，神色淡淡地靠着椅背。

虽是俯视川口，太田心脏却不自觉微缩，只感觉一阵陌生又带着些许熟悉的气浪袭来，压得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太田颤抖着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惊魂未定地想：中野良真不愧是川口带出来的……

沉默了半晌后，才沙哑着开口说道：“柚子……是个很聪明很敏锐的人，我没有信心能够骗过她……”

柚子也是天真的，经验不足的她被中野良保护得很好，对于人心总是抱着天真的想法。

会思考对方是带着和善还是算计接近她的，但是对人性的黑暗了解得还不够深刻。

人都擅长欺骗自我，哪怕是正处于热脸时期，柚子强迫自己忽视掉那些不和谐的地方，眼里却总是不自觉带上审视。

'演戏，特别是扮演一个跟自己性格相反的形象，是一件身心疲惫的事情。'

每一次柚子产生疑惑，都会在太田转身之后静静地注视着太田的一举一动，心里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在柚子那带着疑心的目光中，太田只感觉如芒在背，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倒水的动作都觉得十分不自在，还要装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

若不是巨额的钱财和心中欲望的驱使，太田早就装不下去了。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弱智的。'

太田坚信这一点，却没有把握能够骗过热恋过后的柚子。

而太田却认为妹妹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迷糊，她是个聪明的人，他不可能欺瞒她太久，也没有这个信心。

——事实上，太田从每一次提起结婚，柚子犹豫的态度中已经看出来，热恋的冲动正在逐渐褪去，冷静下来的柚子哪怕脑子还没想明白，第六感就已经在发出警告。

要不然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带他去见中野良？明明柚子已经见了自己的母亲，心里却抗拒着带他去见中野良。

柚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压力在心里积压得不到释放，神经越崩越紧，虚伪的假面裂痕越来越多，仿佛还能听到咔嚓的响声。

在某天喝得脑袋迷糊后，太田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后，整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柚子抬头看着男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太田只感觉身体瞬间陷入冰窖，冻得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假面碎裂，露出内里不堪的一面。

在柚子那带着若有所思的谛视下，太田蚌绷不住了，陷入了自暴自弃的情绪当中，想着既然早晚都要分手，何不如趁着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之前，带着柚子出去约会。

至少……在失去之后，他还能抱着美好的回忆慢慢回味。

太田想起这段时间的事情，又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你可真是恶劣至极啊……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还想着如何给自己美白。'

分明就是自信心遭到了打击想要报复柚子，看柚子出丑，还要告诉自己“我不过是在让柚子看清自己的真实面目，让她跳出我这个火坑”，一边又在想着“如果当时我们相遇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纠葛没有那么多的算计，是不是一切都不会那么糟糕？”

太田低着头露出自嘲的笑容，只是那抹笑容中抑制不住带上一丝苦涩。

'柚子啊……就是一个小太阳。'

灿烂的光芒于他们这样拦在泥里的恶臭生物而言，那是罂粟。

'自信的模样真的很耀眼，羞涩的模样真的很美丽，只是可惜，我这种人渣终究是配不上……'

跟太田了解完事情后，川口无奈地抬手挥了挥，无声地让他下去。

意味着他尊重太田的选择，也诚恳地期待太田能够活下去。

太田母亲接到消息，一脸不可置信，连夜赶到东京。

跟太田了解前因后果，对方只是跟她说两人闹了矛盾分手了。

这个细心的老妇人对自己孩子的性格十分了解，从前是不曾想到过那个方面，但在旁敲侧击往日丈夫的上司态度、以及跟太田的同事打听过后，这位老妇人沉默了。

“……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柚子的事？”

太田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老妇人缓缓走来，站立在沙发前。

看着自家儿子的神色十分复杂，眼里有着不可置信，中间也参杂着了然，但更多的却是内疚和惭愧。

不愿相信自己的孩子竟做出欺负女孩子的事情；明白能够让川口都容忍对方报复太田的行径，柚子背后的人绝不是好惹的；内疚没有多多关注自己孩子，惭愧自己没有照顾好太田。

听见母亲的声音，太田保持沉默，低低地垂下头来。

老妇人眼里闪着泪花，缓缓地坐在沙发上：“是我错了……把你一个人…扔在东京……是我的错……”

太田伸手搂住母亲，用力地摇头，“不，当时是我选择留下的，我以为我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我能出人头地，是我选择留在东京的……母亲，这跟你没有关系！”

老妇人吐出了一口浊气，就像是含在嘴里的那口生气被吐了出去一般，整个人面容都苍老了很多。

她伸手将自己的孩子搂进怀里，“我去找过川口先生了……孩子，我们回家吧……”

川口同意她带着太田离开东京了。

太田缓缓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柚子收到老妇人道歉的消息时，沉默了很久后还是拒绝了对方出来吃顿饭的邀请。

[我希望，你们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既然要断那就彻底断掉，省得三番四次见面藕断丝连。

[真的非常对不起……中野小姐，我一定会管好我儿子，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东京的。]

[对不起。]

柚子看着删除的页面，狠狠心，用力点下去，直接把太田和他相关人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了。

抬头看着哥哥正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眼泪终究还是控制不住掉落下来。

柚子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忍住了这一时的疼痛，后面就不会再痛了。

“柚子，来吃饭啦！”

中野良吆喝了一声，柚子连忙擦干眼泪，扬声回应道：“来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中野良顿了顿，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自然地布菜，做到椅子上等柚子。

柚子去洗了把脸，这才顶着一双微红的眼睛出来，看着桌子上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鱼汤，眉眼瞬间弯了。

“好香呀！”

中野良把饭放在妹妹面前，“尝尝味，很久都没有做过了，也不知道还合不合味。”

柚子夹了一块鱼肉，细细品尝，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对着中野良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嗯！好吃！”还是那个味道！

中野良眉眼柔和，给妹妹夹了一块鱼肉，“喜欢就好。

两人就这样沉浸在过往的味道里，与那时不同的是，饭桌前不再是秉承着食不言的尴尬，而是融洽地谈起饭菜味道，制作过程，整个饭厅里洋溢着和谐和温馨。

中野良试探性地提出让妹妹离职，妹妹想留下。

那倒也是，毕竟现在正直事业发展期，谁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两年的努力，离开可以继续积累经验的大公司，去别的小公司里窝囊。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毕竟总不能一辈子都让哥哥养着吧？我现在资历年龄还小，在大公司积累经验，到时候哪怕被裁员了，经历好看也好找工作。”

“也是。”

中野良暗暗叹气，'算了，反正现在还能护得住，柚子想要留下，那便留下吧。'

临了，他跟妹妹提了一句小心川口。

他并没有跟妹妹解释太多，毕竟涉及到组织的事情，妹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嗯。”

柚子虽然不知为什么要警惕川口，但她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所以太田……是川口先生安排的？因为……哥哥吗？'

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突然发觉一件事：'川口先生……川口想要对付哥哥，我还留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岂不是把自己当成牵制哥哥的把柄给敌人送上门去？！'

我现在离职还来得及吗！

柚子不自觉咬住筷子，满脸纠结。

此刻失恋的悲痛、太田什么的都不重要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一次成了哥哥的累赘。

中野良看着她纠结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便知道妹妹猜到了些许什么，失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只是跟川口有些矛盾，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你要记住一件事，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是谈利益的，哪怕上司对你多好，如果你不能给他创造利益，什么都是假的。”

“以前你对川口和主管总是怀着感激，思维行动总是容易受到他们的影响，我有些担心，若是他日你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会被他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虎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然后扔弃。你没有能力跟他们抗衡，话语权是掌握在他们手中的，遭遇了不公也没有权利为自己辩解，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被行业厌弃，最怕你背负上千亿负债，连最脏最累的工作都找不到，只能远走他乡，再无出头日。”

一开始妹妹对于主管的携带感恩戴德，中野良是真的害怕妹妹真被PUA成了对方手中无脑的工具人，连夜让乌丸集团里的合作伙伴安排人暗暗给妹妹安排几场类似的剧目，好让妹妹开开眼，涨涨经验。

那几位塑料姐妹花在一旁阴奉阳违，一张嘴能把别让夸上天，也能把一个人踩进地狱，其中便有柚子“出卖身体上位”的恶毒流言。

不是中野良的安排，无意中倒起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一石激起千层浪，天真的柚子逐渐成长了起来，对于主管无端的示好也怀着几分猜想。

后来主管再次上演剧目，柚子看穿主管的目的，此后便彻底远离了主管，一心一意经营事业，打磨自己的能力，中野良也逐渐放心下来。

只是主管落幕了，后面还有一个仁慈的川口呢。

这位段位更高，若不是因为川口故意卖了一个破绽，也因为父母的关系，怕是中野良至今还都发现不了仁慈面目下的真实性情。

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中野良最终微微叹气，“人生在世多个心眼总是好的，你现在就做得很好，以后做事也要给自己留下三分余地，与人交往也要多留几分注意，多想想别人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要旁人说些什么全都相信。”

“那哥哥……”跟川口的关系是……

柚子想要开口，又犹豫着闭上了嘴巴。

“算是，合作关系吧。”

中野良笑了笑，只是心里有多少嘲讽只有自己知道。

“哦。”柚子懵懂地点了点头，绽开笑脸认真地说道：“我明白了，哥哥。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在老家住了三天，中野良便在晚上和妹妹吃完饭后，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

柚子站在玄关认真地看着中野良说：“哥哥，谢谢你。”

'如果没有你站在背后，我可能会屈服于暴力之下，选择隐忍下去，直到某一天实在是忍受不住也会选择反抗……'

只是那时，恐怕她真的会拿起手中的刀来为自己解脱吧……

“我不知道哥哥在做些什么，但是……”

柚子顿了顿，郑重地开口：“要注意安全。”

中野良嘴角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塞给她一张银行卡，“你要好好的。”

随后便转身踏入夜色当中。

柚子走到了院长门口，看着哥哥的背影在路灯下逐渐融入黑暗，消失在了拐角处，怔怔地站着，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却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最后踏着缓慢的步伐关上院子门会了家，看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哪怕灯火通明，也无端生出落寞。

柚子微微低头，'请假休息了三天……也是时候该回去上班了……'

闲置的状态最是容易胡思乱想，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再有精力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