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祈年对上简知意惊讶的视线,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万马奔腾。
这穿越怎么还有后续的?!
距离上次穿越已经过了十天半个月,简知意看起来也毫无异常,游祈年就自以为是地把这归因为偶发的灵异现象。比起自己真的穿越回过去这种事,她更倾向于自己回到的是一个独立的类似于平行世界的存在,与她和简知意真正度过的时间线无关。
可当第二次穿越发生,她突然有一些不确定了。
她踌躇地试图在自己脑海里里寻找对于这晚相处的记忆,但十余年前的小细节早已淹没在记忆的深海里,她只依稀记得自己爬上了简知意的床,然后就昏睡了过去。
她还在这边搜肠刮肚,那边的简知意已经抬脚踹了踹她:“傻了?”
游祈年再一次身子比脑子先反应,一抬腿压住了她的脚。
简知意卡壳,看鬼一样看她。
游祈年慌忙松开:“呃,我睡傻了,我只是——”
“那就好,”简知意慢吞吞地收回脚,又卷了卷被子,大半张脸遮在黑暗里,“我还以为你梦游呢。”
游祈年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简知意不说话了,又扯了扯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游祈年闭上了眼。
游祈年瞪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脑子里疯狂往复播放各种蝴蝶效应理论,中间还不断穿插着一些复盘拉表的过程,千言万语最后汇总成和先前同样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事件触发了她被动穿越到这里?
和简知意有关吗?
她又要怎么回去呢?
是待上一段时间吗,那这段时间长短由什么决定呢?
她心神不宁,全然没发觉刚刚背过身去的简知意不知什么时候又轻手轻脚地悄悄翻了回来,躲在阴影里像猫一样注视了她良久。
“睡不着吗?”简知意开口。
游祈年一愣,转过身看她。
“我也睡不着,”简知意忽然利落起身,毫不客气地一把掀开整张被子:“去放烟花吗?”
游祈年:“.......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简知意已经动作迅速地溜出了门,站在房门前示意她跟上。
夏季的郊区蚊虫颇多,简知意穿着短袖短裤,一边不耐地跺着脚试图躲避恶毒的蚊子,一边费劲巴拉地从仓库里面拖出一大箱烟花。
烟花看起来积压已久,拖出来的过程中扬起许多灰尘,将两人扑了个灰头土脸。
游祈年被呛得咳嗽了好几下,一边咳还一边问:“这个点放烟花不会扰民吗?”
简知意转身回屋找打火机,随意道:“别放太响的就好,这不才十一点吗?”
游祈年有点出神。
别墅的小花园一角设计了两个秋千,她就坐到那上面晃荡着等简知意回来。
在她整一个少年时期里,简知意总是显得很酷。
她总有办法,总是满不在乎,又总是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她性格冷静,哭笑都显得比别人要平淡一些;可又总是白日起惊雷,想一出是一出,说做就做,说走就走,小时候还有可能大发善心通知旁边人一声,后来大多时候都是独自行动,毫无牵挂的样子。
有什么能让她牵挂呢?
简知意找到打火机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游祈年坐在秋千上双眼无神,脚在石砖上一磕一磕的,看起来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有点想笑,但也识趣地没去招惹她,径直走到箱子前找出了自己想要放的烟花。
火药味稍纵即逝,随即是“滋啦”的导火索燃烧声,下一刻,游祈年的眼睛里忽地涌现出一大串宛如喷泉的银色火花。
明媚的、热烈的、绚烂的银色火花,偏偏又如水一般柔和的、灵动的,一串串的涌起又坠落,最后消融在空气中。
简知意蹲在地上,出神地盯着烟花。
她的脸被银色的焰火映照着,透出一股宁静的温柔来。
游祈年静静地看着那张尚未褪去青涩的稚气面容。
依稀的,她能从中看出一点点,缠入简知意骨血的孤寂感。
从这时便有。
她想。
不,那应当是从小便有。
那股随时要抽离离开这个世界的感觉。
可凭什么。
凭什么。
那游祈年算什么。
算简知意路过人间顺手投喂的狗吗?
有没有人问问狗的意见。
她喂完说走就走是自由潇洒了,狗怎么办?
活活饿死吗。
“这位朋友,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的眼神好像不太友好喔。”
眼前突然出现一根手持的仙女棒。
简知意晃了晃手里的一大把手持烟花,歪头看她:“玩吗?”
游祈年垂下眼睛,乖巧地伸出手:“对不起,我刚刚做噩梦了,心情不太好。”
“梦和我有关系吗?”
简知意说着点燃手里的一支烟花,金翠色的火花猛地窜起,她不由“啊”了一声,有些狼狈地换了个方向。
游祈年伸长了胳膊,借着简知意手里的火光点燃自己的烟花,勾着嘴唇笑道:“为什么那么想?”
简知意睨她一眼,声音突然清脆,嗓音夹夹的又亮亮的:“因为你现在笑得不人不鬼的,我恶心你一下。”
游祈年:“......”
简知意才不管游祈年心情好没好,她玩尽兴了就收摊,将院子里的垃圾清扫干净后一变打个哈欠一边说自己要去洗澡,并警告游祈年不洗不能上自己的床。
游祈年只得乖乖去洗,等她从浴室里出来,简知意反而还在楼下的浴室磨蹭,她本想喊她一声说自己先上床了,谁料刚走到楼梯间,突然就被一股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切断了意识。
与此同时,2028年的简知意刚站起来替眼前的小孩整理好衣领,颈间突然一热,似乎是游祈年的嘴唇不小心蹭过了她的脖子。
她不是很在意,刚坐回自己的位子,方才还端着粥碗大快朵颐的女人突然“咚”地一声倒下,脑门重重地磕上了桌面。
简知意:......?
她默默伸手将人扶起,还没收手,游祈年猛地清醒了似的,一下子从她的手上弹开。
速度快得令人咂舌。
游祈年脑袋发蒙。
焰火、沐浴露、夏夜的蚊虫忽然通通消失,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昏黄的灯光,一桌丰盛的菜肴,小火保温着的砂锅海鲜粥还在温馨地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幸福的泡。
对桌坐的人还是简知意,正托着腮好整以暇地打量自己。
游祈年简直头痛欲裂。
哪里都是简知意。
小时候的气人。
长大的更气人。
鬼打墙呢。
她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做了几个深呼吸,开口:“我有话和你说。”
简知意捧着茶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闻言眨了眨眼皮,又抿了口茶水,平静道:“你说。”
游祈年张了张口,试图组织语言,但平时的巧舌如簧在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上突然失效,搞不好待会大学学了心理学的简知意就以她精神分裂为由将她扭送精神病院。
简知意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有点好笑,轻轻磕了磕茶杯:“我替你说?”
接下来,简知意花了十分钟简明扼要地给她介绍了她穿走后幼年版游祈年穿过来并被带过来吃夜宵的故事。
“你第一次穿越我就想和你说,但没来得及。”
游祈年垂下视线,有点干巴巴道:“对不起。”
简知意有点意外的扬了扬眉毛,没出声。
两人尴尬地静坐了片刻,游祈年才出声道:“你怎么想?”
她问得前言不搭后语,但简知意似乎自备自动翻译功能,若有所思:“我不觉得是平行世界。”
“你之前有几年每年都会忘掉一截记忆,还记得吗?”
游祈年记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一年都会失去一小段时间,几乎都只有几个小时,最多不过半天,在他人眼里她还是做日常的事情,可她却毫无记忆。
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少见的疾病,但答案揭晓的时候,她只觉得一切都荒谬的可笑。
“你最后一次感觉没有记忆是什么时候?”
游祈年掀起眼皮,眼神落在墙壁上:“高一?记不清了。”
两人又一次沉默了。
许久,简知意才轻声道:“我猜也是。”
她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很快又转了一个话题:“触发穿越的条件是什么?”
“我想了很久,”游祈年道,“穿过去是和你有关。至于怎么穿回来,我还没有想到。”
两次穿越都发生在她因简知意而心情大起大落的当天晚上,回到的情景也全部与简知意有关。
真好笑。
游祈年拧着手里的茶杯,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在她求着命运把她们俩绑到一起的时候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简知意就像一捧她永远抓不住的水,越是着急,消失得越快。
可当她心灰意冷,打定主意此生不再与简知意有所来往的时候,命运又牢牢地将红绳缠在了她们身上,揪着她们的耳朵冲她们声嘶力竭地喊:“锁死!!!你俩锁死!!!”
这红绳怕不是缠在她俩的脖子上。
随时要把两人一起勒死那种。
简知意歪了歪头,语气从容:“那我们要不要来做一个实验?”
“看看下一次你是不是回到我们初三的时候。”
“如果预测成真,那么就代表只需要再回去几次,我们可以速战速决。”
游祈年忍不住问:“你怎么那么积极帮我?”
“......因为你看起来很累。”
简知意站起身,微微垂下眼睛,两人从游祈年回来第一次对上视线,那双漂亮的杏子眼闪过一丝忧伤。
稍纵即逝,却毫无掩饰。
“游祈年,你看起来很想哭。”
游祈年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短短的指甲掐进肉里,疼痛提醒着她这不是平时的梦魇。
两年前,简知意待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手里拿着一盒药,同样是那么平静地起身,绷紧身体,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说:“游祈年,你看起来很想哭。”
她还说。
“可是该哭的不是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