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岛祭海节如期展开,位于岛最南边的那座小庙悬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春山他们穿着红色对襟衣举着长龙上下腾飞,爆竹四起,鼓点激扬,带着火药气味的烟雾消散在空气里,蓝月岛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谢嘉追着小渔在人群里穿梭,大伙都忍不住乐呵呵的笑出声。
最远处的王家只能听到一点削弱的鞭炮声,王淑华拿着扫把静静扫着院子,听到声响不由扶着扫把朝那边望去,随后又看向楼上紧闭的房门。
珍珠从工具间走出来,听到王淑华问:“那臭小子又在抽什么疯?”
前几天还好好的说要去看祭海节活动,结果从昨天起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
“不知道,可能没睡好。”
王淑华冷哼一声,尖尖的竹枝扫把在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夏季接近尾声,最近晚上总刮大风,早上起来院子里总是有许多细小的枝叶。
珍珠也没有去参加海祭节,她只远远的坐在高处看过,那些热闹不会再属于她,从平南告诉她关于那个胎记开始。
她就不再是珍珠。
蓝月岛也不是她的家。
那她是谁?
她看向手上那些紊乱的、清浅的掌纹,却看不到任何有关自己的过去。
‘嗒’——
一只稍大的手掌握成拳稍稍用力放在了她的手心上,凌乱的掌纹看不见了,好似她可以掌握的东西此刻已全然握在手上,她抬头看到了平南那张别扭的臭脸。
平南嘴角微动,松开手,一条细小的链子落入她的掌心,吊着一个深褐色的小方盒。
他移开眼,望着远方说:“你怎么不过去看?”
“你不是都知道。”
知道她不是珍珠,知道她不是照片里的小女孩,平南所知道的一切都不是关于她的。
珍珠托着手掌问:“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平南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偏过头又郑重的重复了一遍,话语里是一如既往的固执:“我不知道。”
珍珠不想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直接撕开了他想粉饰的一切:“你知道的。”他自以为了解她的过去,其实全都是假的。
现在站在平南面前的她,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知道。”平南强硬地说。
他垂下眸,话语里有微微的哽咽:“我只知道,救我的是你,带我去海边抓星星的是你,我喜欢的也只是你。”
珍珠:“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
“我告诉你。”平南把她的掌心合上,拉过贴在自己的心口,“这是真的,平南是真的,我愿意属于你是真的,我喜欢你是真的,它为了你跳动紧张也是真的。”
是两个共同遗忘过往的人创造了许许多多的现在,构成了他们新的过往,这就是真的。
“那你呢,你愿意吗?愿意喜欢我。”平南说的很小声,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珍珠在榕树下只问了他,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答案。
那不是蓝月岛的珍珠,愿意喜欢蓝月岛的平南吗?
远处燃起了白日的焰火,这一天的祭祀活动到达尾声,平南置若罔闻,看见珍珠突然笑了下,嘴唇翕动:“好。”
一朵朵炫彩的烟花在天空绽放,不如夜晚盛大,只能看到错乱的色彩在相互交织,珍珠迎着声音看过去,时机竟这样的凑巧。
她收回手掌,拿起那个小盒子看了几眼,不清楚是什么材质,只是摸着有些许分量,正上方有个卡扣微微凸起,珍珠指腹用力一推,方盒被打开,一颗泛着温润光泽的珠子露了出来。
她轻轻拨动了下,里面的珍珠也跟着转面,浑圆明净,如月色般皎洁。
“喜欢吗?”平南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喉结滚动,这毕竟是他送给珍珠的第一件礼物,虽然最初是因为那本日记的缘故。
王平会给妻子种玉兰花,小珍珠说,她想要一颗真正的珍珠。
可这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最好的时机,他礼物准备好的那一刻,就是良时。
他想送的,自始至终也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珍珠没说话,想起他前面牵自己手的时那些稍稍粗粝的摩擦感,平南手上那些或浅或深的伤口,记得他刚到王家的时候还修长白皙,一看就没有干过活。
平南想,她应当是很喜欢的,不然怎么会盯着看那么久,虽然这条链子做工粗糙,完全配不上他的珠子,但是珍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这颗珠子很不寻常,需要费很多工夫才能得到。
确认完,他微微扬起下颌,拿过项链给她戴上:“你别弄丢了,这可是绝无仅有的礼物。”
珍珠摸着吊坠的外壳好奇:“你哪来这么多钱?”那颗珠子看着质地很好,应该花了不少钱。
能哪里来的,还不是他做苦工买的,也不看他最近往春山那跑的多勤。
“反正我会赚到钱的。”平南懒散的撑着天台的边缘,“我知道,那些事还不能让他们发现,特别是...奶奶,她肯定会承受不住。”
“不过没关系,我以后一定会扛起这个家的重任,你可以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他翘起嘴角:“我说过,我很了解你的。”
若是仔细算来,其实珍珠从未对他撒过任何谎,她一直都在告诉他她不记得了,只是那时候平南都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这样想来,那日王淑华晕倒的原因或许也找到源头,她在害怕。
曲北也是。
他们都不知道‘珍珠’究竟是谁,所以才会对她会画画这件事情一无所知,不惜用拙劣的借口和演技来遮掩。
这个岛上有太多的秘密,珍珠如果晕船又怎么会出海来到这个岛上,那王平日记里那个真正的珍珠又去哪了?
平南这次说的了解不再只是那些浅显的从文字里获取的信息,而是对珍珠的感同身受,所以哪怕她已经确定自己不是珍珠,可是面对随时会生病犯糊涂的王淑华她依旧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珍珠说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态,就好像是在迷路很久的森林里突然遇见了一只容易臭屁又占据性极强的小狗,你明知道他很不可靠,但是你就想和他同行。
珍珠莞尔一笑:“那好吧,我想想我要从哪里说起……”那些关于她在蓝月岛上的所见所闻,以及最初她醒来的那些场景和怀疑。
平南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唇,突然倾身吻住,霎时间,万物寂静,唯有一轮红日在他们身后缓慢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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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海节活动按照传统一共举办三天,第一天在海神庙祭祀,然后带着海神娘娘全岛游行,寓意散福;第二天自行祈福,榕树和海神庙皆可;第三日就是祭海,祈祷大海风浪平静,渔民丰收安康。
本来岛上近年来人员减少,为了节省时间,岛长决定把祈福和祭海安排在一天结束,谁曾想海岛建设的消息一传出去,大家就都赶了回来。
为了让蓝月岛的习俗文化不丢失,中秋节那日大家决定还是按照原来传统进行,最起码也要让像小渔谢嘉那样的晚辈看一次完完整整的祭海节,才不至于让他们日后想起脑子里只有模糊的记忆。
平南和珍珠出现在大榕树下的时候大家并没有意外。
春山他们刚系好红绸,二妞拿了两条递给他们,热心肠的说:“那里有梯子,你们等下挂高点。”
“好。”珍珠接过红绸分给平南一条。
红绸上是一些通用的吉祥话,并没有分类别。
昨日他们就未出席,今天要是还不出现就说不过去了,珍珠也不知道在上面写什么,真正想写的又放在红绸上怕被别人看见,思来想去还是写了两句吉利话。
平南正好也停笔,“那梯子不稳,我帮你一起挂吧。”
“不用。”不过是随手写的,哪里需要挂那么高,珍珠找了个自己够的着的树梢,拿着红绸围着树枝绕了两圈系了个小巧的结。
平南一看,嘿,这小姑娘怎么写的又是那天说过的话,希望大家幸福。
珍珠挂好站在一旁,免得挡住别人的位置,曲北从小路过来,看到她快走几步,眼镜前都起了一层雾,“原来你真的在这,昨天怎么没来?”
珍珠随口编了常见的理由:“昨天有点不舒服。”
曲北着急道:“没事吧。”
珍珠:“没事,就是那些糕点吃多了。”
“你呀,从小就这样。”曲北松了一口气,又问:“你就写完了吗?挂在哪里?”
“嗯。”
珍珠正准备指过去,身后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躁动,曲北顺着议论找到了罪魁祸首,平南竟然把自己的红绸系在了别人的绸条上面。
“这不是胡闹吗?”曲北刚说完,恍然大悟,平南那种人还能把自己的红绸系在谁的下面,他向来是随心所欲的,答案显而易见。
珍珠也纳闷,走过去问他:“这么多位置,你系我上面干吗?”
平南看着她,语气说不出来是认真的还是怎样,“可是我找不到更好的位置了,而且,我就想挂在那。”
“我要让他们都知道,你身边这个位置,只能是我的。”
珍珠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不就挂个祈福带。”
她绕到树下,眼前的内容更是眼前一黑,珍珠??平南。
珍珠有些受不了,这完全是顺序颠倒:“怎么是我在前面?”
平南摊摊手,有点无奈:“不知道,我觉得你应该要爱我多一点。”